第25章 母亲的电话-《梦醒来后》

  凌晨三点的网吧里还飘着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味道,张宇把最后一口可乐灌进喉咙,塑料瓶捏出刺耳的声响。屏幕上的水晶枢纽正在坍塌,敌方基地炸开的蓝光映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像枚烧红的针直直扎进去。

  “妈的。”他踢了踢桌腿,键盘抽屉滑出来磕在膝盖上。旁边穿校服的初中生正对着麦克风嘶吼,耳机线缠成一团乱麻,像极了他此刻的脑子。张宇扯掉自己的耳机,耳背黏着层薄汗,混着网吧特有的烟味和汗馊味,在鼻尖萦绕不散。

  “宇哥,再来一局?”后排有人探过脑袋,是隔壁职高的几个熟面孔。张宇摆摆手,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十块钱拍在桌上,起身时椅子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刺啦声。

  凌晨的街道泛着青灰色,洒水车刚驶过的路面映着路灯,像铺了层碎玻璃。张宇把校服外套裹紧了些,风灌进领口,带着秋末特有的凉意。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像个总也甩不掉的笑话。

  出租屋在巷子深处,三楼的窗户永远拉着褪色的蓝布窗帘。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铁锈摩擦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屋里弥漫着泡面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床上堆着没洗的衣服,书桌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停留在高一的函数章节,塑封膜都没撕干净。

  张宇把自己摔进被窝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两下。他摸出来划开屏幕,是班主任老师的微信:“明天上午模考,记得来。”下面还附着条昨天的消息,“考完要开家长会。”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最后还是按灭了屏幕。枕头底下露出半截漫画书,是高一时王浩送他的生日礼物,封面上的少年正举着剑冲向恶龙。那时候他们总在晚自习溜出去,翻墙时王浩总说:“宇哥,等咱考上大学,天天泡在网吧打职业。”

  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张宇在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里眯着眼。楼下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一下一下敲在耳膜上。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试图屏蔽掉所有声音,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像口枯井里的水滴。

  再次睁开眼时,手机显示下午两点。张宇挣扎着坐起来,头痛得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他摸到床底下的拖鞋,踩在地板上的瞬间打了个寒颤——原来已经这么冷了。

  出租屋的卫生间镜子蒙着层灰,张宇掬了捧冷水拍在脸上。镜子里的人胡子拉碴,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校服领口歪着,露出锁骨处的一道浅疤——那是高一时和人抢篮球场摔的,当时王浩背着他跑了三条街找诊所,校服后背全是血印子。

  “操。”他一拳砸在洗手台上,瓷面冰凉硌得指骨生疼。

  走到巷口买了份煎饼,摊主阿姨熟稔地多刷了层甜面酱:“又去上网啦?你要多注意休息,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张宇没说话,付了钱转身就走,煎饼的热气熏得眼眶发酸。

  路过学校后门时,正好赶上放学。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涌出来,叽叽喳喳讨论着刚结束的模考。张宇下意识往树后躲了躲,却看见王浩背着书包从校门走出来,眼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以前总被他嘲笑“四眼田鸡”。

  “浩子!等等我!”后面有人喊。王浩停下脚步,转身时露出校服上的“高三(一)班”字样——那是重点班的牌子,他们曾经一起待了两年的地方。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你做出来了吗?”来人追上他,手里还捏着张演算纸。王浩推了推眼镜,声音比以前低沉了不少:“用参数方程解快一点,我给你讲讲……”两人并肩走远,书包带子勒得肩膀微微发颤,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块被拉长的橡皮擦。

  张宇咬了口煎饼,生菜的水混着甜面酱糊在嘴角,咸得发苦。他想起高一那次期中考试,当时他还是全年级第五,王浩在公告栏前勾着他肩膀傻笑说:“以后你争取冲进前三,让李老师也给你发本《黄冈密卷》当奖品。”

  那本《黄冈密卷》现在应该还在王浩的书包里吧。张宇把没吃完的煎饼扔进垃圾桶,铁皮桶发出沉闷的响声,惊飞了落在电线上的麻雀。

  回到出租屋时,门把手上挂着个牛皮纸信封。张宇拆开来,里面是三张打印的成绩单,从高一到高三,红色的排名像根温度计,一路从顶端滑到底端。最后那张是上周的摸底考,总分287,在全年级倒数第五后面画着个刺眼的红圈。

  信封里还有张便签,是班主任的字,一笔一划透着股急劲儿:“张宇,你高一的数学竞赛一等奖证书我还锁在办公室抽屉里。下周三下午来趟学校,咱再聊聊。”

  他捏着便签纸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塞着皱巴巴的奖状,物理竞赛的、数学联赛的,还有张运动会三千米长跑的铜牌,当时王浩在终点线抱着他差点哭出来。张宇拿起那张物理竞赛证书,照片上的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眼神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

  手机又响了,是陌生号码。张宇划开接听键,里面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宇,你爸今天去工地摔了……”

  他握着手机僵在原地,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风卷着落叶拍打在玻璃上,像谁在外面敲门。证书从手里滑落,掉进抽屉深处,被那些褪色的奖状埋了起来。

  张宇慢慢蹲下去,背靠着书桌,膝盖抵着胸口。黑暗里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得像台老旧的鼓风机。他想起高一时班主任在班会上说的话:“人生就像爬山,有时候你觉得累了想歇脚,但别人都在往上走。”

  那时候他坐在第一排,王浩在旁边偷偷递过来块巧克力,包装纸的响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现在巧克力的甜味早就散了,只剩下满嘴的苦味。张宇把脸埋进膝盖,手机还贴在耳边,母亲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像根细线,勒得他喉咙发紧。

  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张宇伸出手,指尖在光里晃了晃,却什么也抓不住。

  出租屋里静得能听见墙缝里老鼠跑过的声音,他就那么蹲在地上,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直到远处传来网吧开门的卷闸门声,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和昨天,和前天,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张宇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涌进来,他眯了眯眼,看见楼下的垃圾桶旁,那半块没吃完的煎饼还躺在那里,被晨露打湿了边角。

  他转身从床底下摸出球鞋,鞋带断了根,用透明胶带缠了两圈。镜子里的人依旧胡子拉碴,但眼神里的那层灰好像淡了些。张宇扯了扯校服领口,把歪掉的拉链拉到顶端,然后抓起桌上的书包——那是他昨天从宿舍搬回来的,里面还装着王浩塞给他的几本复习资料,扉页上写着“宇哥加油”。

  出门时,他把那张287分的成绩单折成方块,塞进了口袋。巷口的煎饼摊已经支起来了,阿姨笑着打招呼:“今天去学校啊?”

  张宇点点头,买了份煎饼,这次多加了个鸡蛋。咬下去的时候,热气从嘴角冒出来,带着点久违的甜。

  他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像个正在重新站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