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归-《梦醒来后》

  小轿车从山谷盘旋过一道道山梁,像一条敏捷的鱼,在曲折的公路上穿梭。车窗外的景色随着弯道的变换而更迭,一会儿是绿意盎然的庄稼地,金黄色的麦穗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向他们挥手致意;一会儿是裸露的荒坡,野草顽强地在荒坡上生长着,在风中发出细细的声响;一会儿又是浓密的山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斑驳跳跃。

  车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味,却掩盖不住三个人心中的畅快。张宇坐在后排座位上,双手放在车窗玻璃上,目光不停的望向窗外。那连绵起伏的群山,在他眼中仿佛是曾经的迷茫与徘徊,而前方不断延伸的公路,则是一条通向希望的大道。

  父亲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嘴角挂着一抹久违的笑。他看着驾驶座上的大儿子,又回头看看二儿子张宇,心里涌上一股暖意。一直懂事的张宇,这次让他吓破了胆,甚至一度以为这个孩子会彻底走偏。但如今,张宇的眼神里多了沉稳和坚定,像是经历了一场洗礼。再想到大儿子的媳妇——晓兰,腹中已经孕育着他们家的第三代,父亲的心像被什么填满了,热乎乎的。他恨不得立刻就回到工地,多挣点钱,为这个家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哥哥握着方向盘,脸上同样带着轻松的神情。出来一周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怀孕六个多月的妻子。虽然岳母每天都会过去帮忙照顾,但毕竟不在自己眼皮底下,总觉得有些放不下心。不过,想到弟弟这次真的是悬崖勒马,开始认真学习,父母也能少操点心,他的心情就轻松了许多。再想到几个月后就能抱起自己的孩子,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种即将为人父的喜悦,让他觉得再苦再累都值得。

  张宇的心里更是激动。几天前,他做了一个梦——一个让他惊醒、冷汗直流的梦。梦里,他因为沉迷游戏、荒废学业,高考失利,无法面对父母,害怕听到村里人的流言蜚语,偷偷跑出去打工,母亲担心他而病倒了,父亲担心他也从工地掉落受伤住院。而他自己,也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彻底失去了希望。醒来后,他久久无法平静。那一刻,他仿佛重生了一般。幸好,这只是一场梦。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一定要考上好大学,找份好工作,把爸妈接到城里去。”他在心里默默发誓,“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改变这个家的命运。”

  随着车子一路前行,山影逐渐稀疏,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片密集的楼房,县城的轮廓渐渐清晰。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叫卖声、车辆的喇叭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然而,县城的到来,也意味着分离的时刻临近了。

  这些年来,为了生活,他们一家总是聚少离多。但每一次短暂相聚后的分别,依然让人心里沉甸甸的。父亲看着窗外的高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舍,却很快被坚定取代。生活就是这样,总要有取舍。

  到了县城中心,哥哥原本打算先送弟弟去县一中,再去火车站送父亲。然而,父亲却摆了摆手,一脸轻松地说道:“不用了,你赶紧回去照顾晓兰吧。县城的公交一元钱就能到学校,非常方便的。”

  哥哥显然有些不放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道:“爸,还是我送弟弟去学校吧,这样也能快一点。”

  父亲见状,连忙摆手,语气坚定地说:“真的不用了,这会还要,你还要赶路,我你也不用管了,我自己去买票就行,你快回去吧。”

  张宇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和哥哥,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他知道,父亲之所以这样坚持,一方面是怕耽误哥哥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怕多花一分钱。这个家,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在精打细算中艰难地维持着。

  哥哥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爸,你自己路上小心。”

  父子三人在公交站旁停下脚步。父亲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那是他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他将这些钱小心翼翼地塞到张宇的手里,叮嘱道:“到学校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张宇接过那几张带着父亲体温的零钱,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但他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轻声说道:“知道了,爸。”

  然后父亲看着哥哥,语重心长地说道:“晓兰现在身子不方便,你要是工作太忙,照顾不过来的话,就让你妈过去帮忙照顾一下吧。”

  哥哥听了父亲的话,连忙回答道:“晓兰妈每天都会过去的。只是妈的身体不太好,家里还有老二需要照顾。以后您就让妈少种点地,别太累着了。要是家里经济上有什么困难,您就跟我说一声。”

  父亲听了哥哥的话,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他心里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哥哥心里很清楚,由于家庭贫困,父母一直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供自己继续读书,所以他不得不早早辍学去打工。后来,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他又选择了入赘。这些年来,父母一直对他心怀愧疚。

  尽管家里的生活并不宽裕,但父母却从来不会轻易向哥哥开口要钱。他们总是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压力,不愿意给哥哥增添任何负担。

  父亲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仿佛这一拍,就能将他所有的期望和叮嘱都传递给他们。然后,他转过身去,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尽管岁月已经在父亲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但从那微微弯曲的脊梁中,却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坚韧。这是一个历经沧桑却依然坚强的父亲形象。

  哥哥静静地站在原地,凝视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弟弟,语重心长地说:“到学校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再让爸妈为你担心了。”

  张宇抬起头,与哥哥的目光交汇,他看到了哥哥眼中的关切和期望。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回答道:“哥,你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兄弟俩就这样对视着,彼此之间无需多言,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片刻之后,哥哥转过身,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响起,车子缓缓启动,哥哥驾车离去,留下张宇一个人站在原地。

  张宇一直注视着那辆熟悉的小轿车,看着它逐渐融入车流之中,最终消失不见。他的心中有些许失落,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许和决心。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公交站,开始了他新的旅程。

  公交车缓缓驶入站台,张宇踏上车厢,投下那枚沉甸甸的一元钱。车窗外的县城景色不断后退,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激动。县一中的大门渐渐出现在视野中,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内心的呼唤——

  “我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走进校园,熟悉的教学楼、操场、梧桐树映入眼帘。阳光洒在操场上,几个学生正在打篮球,欢声笑语随风传来。张宇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宁静与活力,虽然只是离开一周,仿佛自己已经离开一个世纪。

  他知道,新的生活已经开始。而他,绝不会再辜负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绝不会让梦里的世界变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