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014-《今天萧瑀被贬了吗?》

  左相杨盛很少跟妻子谈及国政,徐氏也不跟他打听,因着杨盛每日早出晚归,回家了还要分出一些时间跟两个同样当差的儿子去书房密谈,夫妻俩便只有睡前能说说话。

  老夫老妻的,不会再将情情爱爱拈酸吃醋挂在嘴边,聊的多是琐碎日常,或是孙辈们又淘气了,或是儿媳们起了口角,或是儿子们为官有所不足,想到什么就随口提一提。

  徐氏:“萧瑀的夫人倒是出乎意料地讨人喜欢,坦诚、嘴甜,瞧着与延桢也能亲近起来。”

  萧家人口简单,婆媳三个各有性情,平时相处可谓井水不犯河水,偏女儿与女婿之间也过得客客气气难以交心,徐氏一直都心疼女儿婚后的日子过于冷清,现在好了,多了个爱说爱笑的弟妹,想必日子会过得更有滋味些。

  男人们白日身在官场,不会懂内宅妇人的寂寥,出嫁前靠亲娘姐妹们陪伴,出嫁后过得冷还是热,一半看丈夫孩子,一半则看婆母妯娌,虽不是血亲,却要同在一个屋檐下打上大半辈子的交道。

  罗芙的性情再讨喜,如果她不是女儿的妯娌,徐氏也不会送出去一枚鸽血宝石戒指。

  杨盛只注意到一个词:“坦诚?怎么个坦诚法?”

  萧瑀也很坦诚,可没人喜欢萧瑀的坦诚。

  徐氏笑道:“不是萧瑀那样,就是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出身寒微见识不足,不卑不亢的。”

  杨盛:“那还好,萧瑀就是过于亢了,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个明白人一样,行事只论对错,不论其他,哼,除非他改掉自己的臭毛病,多好的姑娘嫁给他都得跟着提心吊胆,过不安生。”

  徐氏:“……都吃过一次苦头了,应该有所长进了?”

  卡住一个举人的春闱之路,就像废掉一个武官的腿,萧瑀想做官,就得顺着当朝第一丞相。

  作为萧家的亲家,徐氏觉得自己的丞相丈夫不该仗势欺人断了姻亲小辈的仕途,可作为杨盛的妻子,作为杨家的当家主母,徐氏支持丈夫用尽手段去维护他的声名、地位以及权势,所以这事必须让萧瑀先低头。

  丈夫年轻时已经为君为国为民效过力了,现在丈夫老了,徐氏宁可他糊涂些,也不想他为了一个忠正之名受苦受难,再祸及全家。

  杨盛想到萧瑀成亲那晚还敢落他的面子,又哼了一声:“睡吧,别再跟我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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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萧瑀在书房读了一会儿书就听院子里有动静,应该是妻子出门了。

  婚后妻子常去陪伴母亲,萧瑀没有多想。

  看书看累了,萧瑀来院子里走动舒展筋骨,随口问潮生:“夫人回来了?”

  潮生:“还没,公子寻夫人有事?”

  萧瑀摇摇头,等午前快要吃饭了,看到终于归来的妻子,萧瑀好奇问:“上午一直都在万和堂?”

  罗芙:“没啊,陪了会儿母亲就去大嫂那边了,大嫂见我求学心诚,答应帮忙给我引荐一位女先生,专门教我高门闺秀应掌握的一些常识。”

  读书无需人教,萧瑀有一书房的藏书,罗芙随时都可以借来看,她要学的是贵族礼仪、名贵之物的赏鉴,不求显摆,但求识货。

  这点对于她融入京城的贵妇圈非常重要,识货了,下次遇到哪位需要交好的贵妇佩戴罕见的宝石玉器或身穿千金难得的皮毛绸缎,罗芙才能及时献上恭维,不然人家特意穿出来显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贵妇的好心情都要受损。

  包括人情走动礼尚往来,她得先判断出旁人送她礼物的价值,才能细品对方的用意,是拿好东西求她办事,还是出于恶意拿廉价之物糊弄她。

  女先生每日只上午给她上一个半时辰的课,每个月五两银子,直到她自认学成满意为止。

  杨延桢本意是她亲自来教的,可她既要管家又要照顾孩子,罗芙不想占用大嫂太多时间,教人这事,稍有不耐就容易伤感情,还是掏银子买学问更简单省心。

  “我学东西很快的,最多半年就能学成。”怕萧瑀介意束脩,罗芙软声保证道,“不用你的私房钱。”

  萧瑀:“……给你的就是让你花用,我这里还有几十两,再加上每个月的月钱,足够自用了。”

  他需要花银子的地方真不多,且慢慢攒着,凑足整数再继续给她。

  罗芙高兴地抱住他:“夫君这么大方,竟成了我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萧瑀就发现妻子越来越喜欢对他投怀送抱了,还笑得那么好看,让他都不忍心拒绝。

  就这样,罗芙这边多了一位女先生,每日早饭后她先去婆母、大嫂的院子分别小坐一会儿增进感情,再赶在女先生到来之前回慎思堂等着。学完女先生走了,罗芙会陪萧瑀共用午饭,下午的时间,罗芙要么去花园溜达逗逗三个侄儿,要么约上姐姐罗兰逛逛京城的几处里坊,天气好的时候就叫萧瑀陪她出城游玩。

  一晃就到了十月底,世子萧琥终于养足了三个月,得了郎中的准许可以尝试下地走动了。

  萧家几房人都来了积善堂,紧张地等一个结果。

  院子里,萧琥扶着轮椅的扶手站了起来,此时他也分不清究竟是手臂用力更多还是双腿用力更多,等他跨下轮椅,试探着在青石板上走了几步,右腿脚踝没有任何不适,萧琥激动地加快脚步,试完走又试着踢了几次腿……

  二十八岁的大男人,旁若无人地踢来踢去,踢的时候还一脸憨笑。

  可能不是自己的亲哥吧,罗芙心里觉得这样的萧琥有些傻气,偷偷去看杨延桢,发现杨延桢垂着眼,旁边的大郎、三郎以及公婆都是笑呵呵的,再去看萧瑀,萧瑀已经皱着眉头语气嫌弃地开口了:“大哥脚伤初愈,还是收敛些吧。”

  关心儿子的邓氏这次跟着劝止,萧荣直接走过去将老大摁住了。

  萧琥乐够了,急着去郎中:“我这样是不是全好了,可以当差了?”

  他剿匪有功,因为腿伤之前只先给了赏金,现在证实他的腿没有废,朝廷应该会给他升升官了。

  成亲前,萧琥凭借自己健硕的体型、武艺以及父亲侯爵身份的便利被永成帝看中,选入御林军做一个普通卫兵,成亲后岳父说可以帮他往上升一升,问他想做百户还是千户,萧琥才不管岳父是不是在试探他的品行,直接一口拒绝了,说要凭借军功自己升。

  岳父只是笑了笑。

  几年过去,剿匪前萧琥已经是御林军上四卫里东卫的一个千户了,上四卫的指挥没有空缺,城外三大京营那边肯定有,只要他进了京营,下次皇上北伐残殷,他就有机会随军出城,像父亲年轻时一样在真正的战场上拼杀立功。

  郎中:“今日只是为了确定世子脚踝无恙,虽然康复了还是不宜长时间的走动,稳妥起见,世子还需再休养一个月。”

  萧琥面上的喜意顿时变成了失望。

  萧荣已经很满足了,示意管事带郎中下去领赏,拍拍长子的肩膀道:“你安心休息,我会把这事报给兵部,剩下的听兵部安排吧。”

  说话时,目光隐晦地扫过大儿媳,没对上,才顺眼扫过小儿媳,露出一个只有妻子与老三夫妻俩理解的欣慰的笑。

  罗芙也松了一口气,凭着她帮萧荣了结一桩“报应”的功劳,这位公爹至少不能再挑剔她的出身了。

  两日过后,兵部按照萧琥剿匪的战功,拟定提拔其补缺为西营的一个指挥,官职正四品。

  左相杨盛将一批折子递到御书房,永成帝一一批阅,看到兵部提拔萧琥的折子,永成帝同杨盛夸道:“萧荣勇谋两样都普普通通,生的三个儿子却个个都有所长,萧琥有勇,萧璘有谋,萧瑀更是文曲星投胎到他家了,十九岁就得了个解元。”

  杨盛笑道:“还是都托了皇上的福,才有萧家如今的造化。”

  永成帝没再说闲话,朱笔一批,准了。

  萧琥当然配不上世代贵族的杨家之女,可萧荣是当初拼死效忠他的三千小兵之一,永成帝许下过封侯的承诺,光封侯还不止,他还要通过萧荣让天下将士知道,哪怕他们出身低微、武艺不精、谋略不足,凭着一份忠君之心,皇帝也能赐他们代代富贵。

  调职文书一下来,萧家几房主子便都知道了这个喜讯。

  夜里,罗芙依偎在萧瑀怀里,好奇地跟他打听:“四品官的俸禄有多少?”

  萧瑀:“禄米与俸银合起来,每个月大概二十二两。”

  罗芙:“那大哥二哥的俸禄要交入公中吗?”

  夫妻相处越久,涉及到钱财的一些话也能打听了。

  萧瑀:“大哥没成亲前,母亲让他交一半给家里,成亲了就让他自己留着了,包括二哥的。”

  罗芙懂,大嫂二嫂出身高贵,婆母是怕十两的月钱委屈了两位嫂子,干脆让儿子拿俸禄去贴补儿媳妇。

  所以罗芙都要承认自己命好,蹭了两位嫂子的光,将来也能把萧瑀的俸禄拿在手里。

  “那咱们的月钱全靠父亲一个人的俸禄吗?”罗芙惊讶地问,映着柔和灯光的眼里还带着对公爹能赚那么多银子的敬佩。

  萧瑀笑了下:“他也是正四品指挥的官职,俸禄跟大哥一样,公中的银子靠的是父亲侯爵的爵禄,每年六百两,另有他封侯时得的三十顷田地,除去灾年,每年大概三千两进项。”

  京城的军队主要分为御林军与三大京营,三大京营共有二十五万兵力,负责守卫京城以及战时出征。御林军则分为戍卫皇城的上四卫、戍卫京城的下九卫,父亲萧荣靠封侯那一战的功劳与忠心被提为下九卫之一的指挥,二十多过去,父亲一次都没再晋升过。

  罗芙一点都不嫌弃公爹的才干平平,听说萧家靠田地每年就能赚三千两,罗芙越发高看自己的公爹了:“命硬命好也是一种本事,没有父亲当年杀出的那一条血路,哪有咱们现在的好日子?”

  萧瑀承认,他也愿意对父亲尽孝,只是父亲不爱听他的谏言,才导致父子俩交心的次数越来越少。

  罗芙的心思已经转移到萧瑀考上进士能封几品官了,但这话还不能说,会给待考的夫君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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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六,侯府另一个姻亲定国公府也送来了请帖,邀请邓氏婆媳四个去听戏。

  国公夫人年过六十,平时不管家不操心儿孙间的明争暗斗,就爱听戏,府里专门养了一个戏班子供他取乐。

  杨延桢回自己的娘家底气十足,也敢揽下照拂三弟妹的差事,李淮云却没有这种底气,甚至还很担心婆母弟妹会受她的连累被继母轻怠,大嫂那没关系,继母不但明着得罪相爷之女。

  鉴于跟李淮云还不熟,罗芙提前跟大嫂打听过定国公府的情况,得知国公爷李恭一共养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四个儿子跟他一样全都能征善战,乃是本朝名副其实的第一勋贵之家,女儿更是嫁入皇家,贵为太子妃。

  李淮云是大房的长女,继母陈氏陆续给她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此外,李淮云的三个叔叔还给她添了十几个年纪不等的堂弟堂妹们。

  孩子们多了在祖父祖母那里就不值钱了,有时候想管也是有心无力,十几个孩子闹哄哄的谁不嫌烦,更何况管了,哪里稍有不公,就要被孩子的爹娘埋怨,所以国公夫人最多能盯着继儿媳别太苛待了李淮云,嘘寒问暖那一套保证不了。

  别说李淮云心里苦不苦了,罗芙光听李家四房这一堆子嗣都脑袋疼,若非李家有个太子妃,她真不想浪费精力去记,毕竟李淮云与娘家都处得不亲,侯府这门姻亲就更淡了。

  马车上,邓氏也懒得多提李家,教儿媳妇道:“看你二嫂的可怜样就知道她继母与三个婶母待她都不亲,都说爱屋及乌,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她们不疼你二嫂,你去恭维奉承也没用,最多捧捧老夫人,其他人维持个面子情就行。”

  罗芙受教地点点头。

  到了定国公府,自然先是一番客套,互相认过人了,再移步国公府花园中间的戏堂。

  今日的戏是为了招待侯府的新媳妇唱的,所以国公夫人把罗芙、李淮云叫到了身边,让妯娌俩一左一右地挨着她坐,邓氏则由与她同辈的李家几位夫人招待,至于李淮云的那些弟弟妹妹们,最大的才二十岁,尚未成亲。

  李淮云不会哄亲祖母开心,更不习惯在后面一众妹妹的眼皮底子争祖母的宠,安安静静地当她的鹌鹑。罗芙呢,听戏的时候聚精会神地看着听着,投入其中本身就合了爱戏的国公夫人的意,等一场戏唱完了,罗芙再跟国公夫人请教她不懂的。

  国公夫人爱听也爱讲,说话一多刚觉得口头发干,罗芙就把茶水递过来了。

  国公夫人笑道:“你倒是个伶俐人。”

  她没去看旁边的孙女,心里却是惋惜的,但凡大孙女伶俐些常往她这边跑,她也有借口多偏袒些,否则在继儿媳没有明显苛待大孙女的情况下,她上赶着去关照大孙女,只会让婆媳俩之间出平生裂痕。

  罗芙:“是您愿意给我机会,不然您膝下那么多伶俐可人的孙女,哪轮得到我在您身边卖乖。”

  国公夫人故意道:“一样的机会,淮云就没你伶俐。”

  她想看看萧家这小媳妇的应变能力。

  罗芙犹豫都不带犹豫的,满脸羡慕道:“二嫂是您亲孙女,知道她不争这机会您也会继续疼她,只有我是外人,把握不住这次机会的话,下次您再请人听戏,哪还会记得我?”

  国公夫人真心服了,捏了捏小媳妇花似的红润脸颊。

  长辈喜欢被小辈捧着,后面李家的孙辈们看到这一幕就心情不一了,尤其是不满萧瑀的,自家老祖宗,萧瑀媳妇凭什么来争宠?

  听完戏,临近晌午阳光正好,国公夫人让李淮云带两个妯娌去逛圈院子再回前面用饭,时间足够的。

  走着走着,罗芙背后突然一疼,扭头一瞧,地上多了一个荔枝大小的卵石,对面灌木丛后跳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胖小子,毫不心虚地朝她做着鬼脸。

  李淮云又气又愧,斥责道:“九郎,你为何出手伤人?”

  李九郎:“打的就是萧瑀媳妇,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打我跟七哥!”

  说完,臭小子一溜烟地跑了。

  罗芙莫名地看向两位妯娌。

  杨延桢、李淮云也都不清楚这事,萧瑀只是她们的小叔,在外干了什么哪会跟她们讲。

  罗芙咬咬牙,甭管萧瑀当初为何打人,单看李九郎这纨绔样,他也该打!

  还有萧瑀,她才出门做两回客就遇到了两波萧瑀的旧冤家,到底是太过巧合,还是萧瑀的冤家太多了?

  跟萧瑀的账是一回事,跟那小胖子的账又是一回事!

  嘴上劝两位嫂子不要跟小孩子计较,去赴宴的路上,罗芙始终沉默,暗暗地酝酿眼泪,等她再次出现在国公夫人面前,就变成了一个眼圈微红却故作从容的欢笑模样。

  国公夫人不动声色,派丫鬟去跟大孙女身边的丫鬟打听情况。

  宴席结束,邓氏婆媳几个离开不久,国公夫人就派人把李九郎关去祠堂了,留着国公爷回来再处置——她是懒得操心的,让老头子去做严祖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