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夜饮话离殇-《旱魃:陇塬骸骨三百万》

  回到刘家时,天已经擦黑了。巷子里亮起了昏黄的油灯,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有蒸馍的麦香,有炖肉的油香,还有谁家炒了辣子,呛得人直打喷嚏。

  "可算回来了!"李玲玲在院门口张望,看见他们,赶紧迎上来,"冻坏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

  刘沐暖从厨房探出头,手里拿着锅铲:"姐,贺大哥,饺子包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下锅呢!"

  屋里的炕烧得热乎乎的,刘平贵坐在炕桌旁,已经摆好了碗筷,旁边放着刘沐暖酿的酸酒,坛子一打开,酸甜的酒香就飘满了屋子。"赶紧上炕,"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暖暖身子。"

  贺峻霖和刘花脱了沾雪的鞋,上了炕。炕桌不大,摆着一盘腌萝卜,一盘炒鸡蛋,还有碟刘沐暖做的酱豆,黑乎乎的,却特别下饭。李玲玲端着锅进来,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饺子滚在锅里,像一群白胖的小元宝。

  "来,先喝口酒暖暖。"刘平贵给贺峻霖和自己倒上酒,又给刘花和刘沐暖倒了点,"沐暖这酒酿得好,酸中带甜,后劲还足。"

  贺峻霖端起碗,和刘平贵碰了一下,抿了一口。酒液滑过喉咙,带着股温热的甜,像有只小手在心里挠了挠。"好酒,"他赞道,"比烧锅铺的高粱酒润口。"

  "那是,"刘沐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可是用野葡萄泡了小半年,每天都得翻一翻坛子呢。"

  李玲玲把饺子捞出来,盛在粗瓷碗里,浇上醋和辣椒油:"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饺子馅是萝卜丝拌猪肉,是刘花爱吃的。贺峻霖夹起一个,咬了一口,汤汁溅在嘴角,烫得他直吸气,惹得众人都笑起来。刘花赶紧递给他块手帕,眼里的笑意像化了的春水。

  酒过三巡,刘平贵的话多了起来。他给贺峻霖夹了块鸡蛋,咂着酒说:"阿霖啊,我知道你们要往陕西去,那边不比咱静宁,战事紧,你们可得互相照应着。"

  "爹,我们知道。"刘花给贺峻霖碗里添了个饺子,"我们是战友,当然要互相照应。"

  "不光是照应,"刘平贵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点深意,"你们俩啊,在一个部队,这缘分,是老天爷赐的。到了外面,要多想着对方,别光顾着自己。"

  贺峻霖的脸有点红,刚想说话,刘勇斌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个弹弓:"爹,我刚才看见张屠户家的狗,可肥了!"

  "小孩子家懂什么!"李玲玲拍了他一下,"去给你贺大哥拿双新做的布鞋,是我连夜纳的,结实。"

  刘勇斌噘着嘴跑了,刘沐暖笑着说:"爹就是老脑筋,贺大哥和我姐在部队,那是过命的交情,还用您说?"

  贺峻霖心里一动,看向刘花,她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又赶紧移开,像两只受惊的小鹿。炕桌下,他的脚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脚,她没躲,只是脚趾蜷了蜷。

  酒喝到后半晌,刘平贵的舌头开始打卷,搂着贺峻霖的肩膀说:"阿霖啊,花丫头她......她胆子小,可心细。到了陕西,你多看着她点,别让她受委屈。"

  "爹,你喝多了。"刘花红着脸打断他,起身收拾碗筷,"我去给你们沏壶浓茶。"

  刘平贵嘿嘿笑了两声,也没再往下说,只是拍着贺峻霖的背,一个劲地说:"好娃,都是好娃......"

  贺峻霖也有些晕乎乎的,酒劲上头,心里那些藏着掖着的念头都冒了出来。他看着刘花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火光映着她的侧脸,鬓角的银发卡在暖光里微微发亮。他想起在医疗队,她给伤员换药时专注的样子;想起在行军路上,她背着药箱,走得满头大汗也不肯掉队;想起在崆峒山,她靠在他怀里,说要一起看夏天的花......

  "贺大哥,你咋了?"刘沐暖推了他一把,"脸这么红,是不是喝多了?"

  贺峻霖摇摇头,刚想说没事,刘勇斌拿着布鞋跑进来,塞到他手里:"贺大哥,我娘做的,你试试合脚不?"

  布鞋针脚细密,纳得厚厚的,还带着点新布的味道。贺峻霖摸了摸鞋帮,心里暖烘烘的:"谢谢婶子,肯定合脚。"

  李玲玲笑着说:"合脚就好,到了陕西,雪大,别冻着脚。"

  晚上睡觉前,刘花把一包冻疮药塞给贺峻霖:"给部队兄弟们的,让他们按时抹。"药包是用蓝布缝的,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兰花,是她的手艺。

  "好。"贺峻霖接过药包,攥在手里,"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刘花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屋。贺峻霖躺在热乎乎的炕上,闻着屋里的皂角香,听着窗外的风声,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明天就要离开平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对部队的牵挂,有对刘家的不舍,还有对身边这个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