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朝会-《世子妃想逃婚?骂一顿就好了》

  太和殿内,晨光熹微。

  巨大的蟠龙金柱在清冷的空气中投下森然的阴影。

  皇帝高踞于九重丹陛之上,冕旒的垂珠遮蔽了其后所有的神情,只余下一种俯视众生的威严。

  日常政务已毕,但满殿朱紫公卿,无一人面露轻松。

  就在这时,御前大太监李福上前一步,他手中那道明黄绸缎的圣旨,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尖锐的声音响起:

  “陛下有旨——宣!”

  满殿文武齐齐躬身,屏息凝神。

  李福展开圣旨,毫无感情却清晰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皇帝制曰:河南尹张谦,受朕重托,牧守一方,本应体恤民瘼,廉洁奉公。然其丧心病狂,欺君罔上,于灾荒之际,贪墨赈灾粮款,以致饿殍遍野,民怨沸腾!

  其罪滔天,人神共愤!着,家产抄没,夷三族!”

  “夷三族”三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心房。不少官员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李福的声音毫无停顿,继续念出一个个名字,如同敲响丧钟:

  “河南丞王锴、长史赵虎、户曹掾孙福、督漕掾钱益,附逆为奸,朋比为恶,立斩不赦,家产抄没!”

  名单念毕,短暂的寂静后,李福再次开口:

  钦差督办副使、太子舍人吴世安,身负督察之重责,而行尸位素餐之实。

  于赈灾途中庸碌无为,致令纲纪废弛,祸及灾民……着,处死!

  众人倒吸凉气。

  “八皇子赵钦祁,奉旨赈灾,御下不严,督察不力,难辞其咎。着,罚俸三年,于府中禁足半年,静思己过。”

  圣旨宣读完毕,李福收卷,退后一步。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百官低垂着头,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低垂的目光在袍袖的遮掩下飞快地交错,又迅速分开。无人敢抬头去看那丹陛之上。

  良久,丹陛之上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皇帝缓缓起身,黑金龙袍如同垂天之云。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掠过每一颗低垂的头颅。

  “张谦等人,食君之禄,本应忠君体国,爱民如子。

  然其利欲熏心,视国法为无物,视民命如草芥!

  此等蠹虫,若不严惩,何以正朝纲?何以谢天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臣子们的心上。

  “朕,并非不教而诛之主。律法煌煌,早有明示!

  望众卿,以此为鉴,

  时刻谨记,尔等头顶乌纱,手中权柄,来自何处,又当用于何处!”

  他的视线在几个方向略有停顿,最后一字一句道:

  “众卿……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消失在御座之后的屏风深处。

  “恭送陛下——”

  山呼声响起。

  那句好自为之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

  东宫,书房。

  熏香从博山炉中袅袅升起,却驱不散室内沉郁的气息。

  太子赵钦稷没有像往常一样端坐于案后,而是有些颓唐地靠坐在窗边的太师椅里,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

  六皇子赵钦佑静静地坐在下首,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眉眼低垂,姿态依旧是他一贯的温雅闲适,只是那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突然——

  “砰!”

  太子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小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他像是终于将积压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懑与挫败:

  “林湛!又是这个林湛!他是不是非要跟孤过不去!”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六皇子,眼神里带着恼怒:

  “查案就查案,为何偏要揪住不放,将孤……将孤逼至如此境地!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看孤的笑话!”

  看着太子这般情状,赵钦佑轻轻放下茶杯,起身深深一揖:

  “大哥息怒……此事,归根结底,是臣弟的错。”

  他声音低沉,充满了自责:

  “若非臣弟当初思虑不周,献上那等拙计,也不至于授人以柄,让林湛有机会借题发挥,

  连累大哥当众受辱,更……更致使吴大人他……臣弟,万死难辞其咎。”

  太子见他如此,烦躁地挥了挥手:

  “起来起来,此事怎能怪你?当时情势紧急,你那法子也是为孤分忧,是为朝廷解难。

  要怪,只怪林湛这老匹夫,心机深沉,处处与孤作对!”

  话音落下,他肩膀微微一塌,方才的怒气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只是……可惜了吴世安……

  往后,怕是有些人要心生怯意,不敢再为孤办事了。”

  赵钦佑缓缓直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同身受,温声劝慰道:

  “大哥切莫过于忧心。

  吴舍人……确是无妄之灾,令人扼腕。

  只是为了保全八弟,这……也是不得已之。

  只望他经此一遭,能真长了记性,莫要再行差踏错。”

  提到赵钦祁,太子心中那丝对吴世安的惋惜,立刻被一股的迁怒所取代。

  他眉头拧紧,语气里带着烦躁:

  “保全他?哼!若非他行事孟浪,授人以柄,何至于此!……哼!”

  愤懑与无奈再次交织,像是要甩开这些令人不快的思绪,用力吸了口气,转而看向赵钦佑,眉头依旧紧锁:

  “罢了,不说这些了。

  六弟,父皇前日还让孤,无事多与那靖北王世子李简接触接触。

  你可知父皇此举,是何用意?”

  赵钦佑放下茶盏,脸上露出深思熟虑的神情。

  片刻,他缓缓开口:

  “大哥,靖北王雄踞北境,麾下铁骑堪称天下精锐。

  他虽名义上臣服,但其势大根深,向来是父皇,乃至未来君王的一块心病。”

  “如今父皇让您接触李简,弟弟细想,这或许是父皇在给您一个将功补过、扭转局面的良机。”

  “将功补过?”

  太子立刻被这个词吸引。

  “正是。”

  赵钦佑目光灼灼,

  “此番赈灾案,大哥虽受了些委屈,但若能借此机会,将李简此人收服,使其对您,对东宫心悦诚服……那意义便截然不同了。

  这意味着,您将来手握的,不止是北境的人质,更是能影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撬动靖北王府的支点。

  若能成事,靖北王未来未必不能成为大哥您的一大助力,而非威胁。”

  太子听得心思涌动,不由追问:

  “如此说来,父皇是希望孤与之交好,以诚意动之?”

  赵钦佑露出一种“大哥您过于仁厚”的无奈笑容。

  “大哥,怀柔示好自是基础,但……万万不可只有怀柔!”

  “那李简毕竟是藩王世子,自幼耳濡目染,岂是易与之辈?

  您若一味示好,他未必感念,反而可能心生轻视,觉得东宫软弱可欺,届时更加难以驾驭。”

  他向前微倾,声音带着告诫的意味:

  “故而,弟弟以为,恩威并施方是上策。”

  “施恩,是为结其心;”

  “立威,是为慑其胆。”

  “要让他明白,靠近东宫可得荫蔽,触怒天威……便是万丈深渊。”

  “唯有如此,他才能真正为您所用。

  父皇此举,或许正是要看看您,能否掌握这其中的火候。”

  赵钦佑说完,见太子已陷入沉思,便适时地站起身,恭敬一礼。

  “弟弟妄加揣测,所言是否妥当,还请大哥自行圣裁。若没有其他吩咐,弟弟便不打扰大哥静思了。”

  太子正沉浸在那“恩威并施”的权术思量中,闻言只是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

  赵钦佑不再多言,悄然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熏香已冷,只余太子一人。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反复咀嚼着那四个字。

  片刻,书房侧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名身着青灰色儒袍、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缓步走入。

  “殿下。”

  韦玄躬身一礼,声音平和。

  太子抬眼:“韦先生,方才六弟的话,你都听到了?”

  “臣在侧间,略闻一二。”

  韦玄并不否认,他沉吟片刻,道:

  “六殿下所言‘恩威并施’,确是驭下之道。然而……”

  “然而什么?”太子挑眉。

  “然而,李简非是寻常臣子。他是陛下手中的棋子,亦是北境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与之相处,恩或威,分寸皆需极慎。施恩过度,恐令北境骄狂;立威过甚,则可能适得其反,提前激化矛盾,反而不美。此中火候,比六殿下所言,恐怕要更难把握。”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太子的神色,才继续缓缓道:

  “再者……六殿下心思缜密,向来超然物外,今日却对如何驾驭藩王世子之事如此……关切备至。殿下,您与六殿下虽是兄弟至亲,但有些路,终究需您独自权衡圣心,自行决断。对身边所有人……皆不可全信一端之言。”

  这番话,说得极其含蓄,但提醒太子警惕六皇子过度“热心”的意味,已昭然若揭。

  太子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先前被赵钦佑话语激起的跃跃欲试,稍稍沉淀了下去。

  他最终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维系自身权威的意味:

  “孤知道了。先生之意,孤明白了。”

  他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此事……孤自有考虑。”

  韦玄不再多言,深深一揖,悄然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太子依然坐在那里,只是眼神变得愈发幽深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