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五分钟的真空期-《沪上奕》

  远处街角,最后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的尾灯如同嗜血猛兽的红瞳,倏忽间没入城市的褶皱,引擎的咆哮声也随之被日常的嘈杂吞没。几乎就在那尾灯消失的同一瞬间,黛·拉图尔一直强行压抑的呼吸才猛地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计划的第一步,“调虎”已成,但那头“虎”随时可能因扑空而暴怒折返。她为自己争取到的,并非宽裕的三个小时,而是一个极其短暂、稍纵即逝的“真空期”——尤其是在伯恩巢穴的核心区域,留守人员的警惕性从最高点回落到常规状态的,最初、也是最脆弱的那短短几分钟。这“五分钟的真空期”,才是她真正的、唯一的机会窗口。

  伯恩金融公司占据着一栋位于公共租界边缘、风格厚重的五层花岗岩大楼的中上部楼层。楼下是几家普通的商行和一家咖啡馆,构成了天然的掩护,但也意味着人流的复杂。大楼入口有身着制服的私人护卫,神情警惕地扫视着进出人员。侧面的货物通道有专人把守,后巷相对僻静,但高处设有观察窗。黛连日来的观察表明,76号的人员常在楼内活动,尤其是在伯恩的私人楼层,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威慑屏障。此刻,这道屏障暂时消失了,但基础的安保骨架仍在。

  没有一秒迟疑。黛从藏身的门洞阴影中闪出,步伐频率瞬间改变,不再是路人的闲散,而是变成一种高效、无声、贴近墙根的疾走。她早已换上了一套仿照大楼内低级文员风格的、毫不起眼的深色套裙,头发利落地挽起,戴着一副平光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看起来像是文件册的皮质公文包。她的眼神低垂,避免与任何人对视,但眼角的余光如同精密雷达,扫描着前方每一个可能的障碍:巡逻护卫的转身节奏、门口警卫的视线死角、二楼窗户后是否有人影晃动。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锤百炼,肌肉记忆引导着她以最省时、最隐蔽的路线接近目标大楼的后勤通道。

  她的公文包夹层里,不是文件,而是一套精钢开锁工具和一把镶嵌着工业钻石的玻璃刀;一只鞋的鞋跟经过改造,内藏两卷微缩胶卷和几片强效镇静剂。她选择的时间点也经过精心计算——正是下午茶点送达大楼的时间。一辆写着“凯司令”字样的送餐小车恰好停在后勤入口,送货员正与守卫交涉。黛利用这个小小的混乱和守卫注意力被分散的刹那,如同幽灵般从侧后方贴近,用一枚伪造的、但足以以假乱真的内部通行证在读卡器上快速一晃(这是青帮通过特殊渠道搞到的空白证件复刻),同时身体巧妙地利用送餐车和门柱形成的视觉盲区,在电动门即将闭合的瞬间,闪身而入。整个潜入过程行云流水,耗时不到十五秒。

  进入大楼内部,空气骤然变得不同。前台的接待小姐正低头修剪指甲,偶尔和旁边的同事闲聊两句,对内部人员的进出并不十分关注——76号的常驻显然让她们习惯了更高级别的安保由别人负责,此刻反而有些松懈。黛没有乘坐电梯,那太过显眼且容易被监控。她选择了防火楼梯,步伐轻快但无声。在通往伯恩所在楼层的楼梯间,气氛明显凝重一些,她遇到了一个穿着便装但腰间鼓囊、眼神锐利的男子(显然是伯恩自己的核心保镖),正拿着步话机低声通话,似乎是在确认各岗位情况。黛立刻低下头,加快步伐,装作急于送文件的样子,用公文包微微遮挡侧脸,与那人擦肩而过。她能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在她背上停留了一瞬,但或许是因为她女性文员的装扮和看似合理的行为,并未立刻阻拦。这印证了她的判断:76号的突然离开造成了内部警戒体系的短暂混乱和适应期。

  黛的逻辑链条在高速运转:1.权威安保力量(76号)的突然撤离,会在剩余安保人员中造成一个短暂的心理适应期和职责模糊期,前几分钟是警惕性最薄弱的窗口。2.利用送餐这类日常但能吸引注意力的外部事件,可以最大化降低潜入瞬间的风险。3.楼梯间虽可能遇到巡逻,但避免了电梯密闭空间的绝对控制和监控记录,且提供了更多迂回和躲藏的可能。4.遭遇盘问时,保持符合伪装身份的镇定、展现合理目的(送文件)、并利用性别和装扮带来的较低威胁感,是最高效的应对策略。每一步选择都基于对人性心理和环境漏洞的精准把握。

  ·(环境音)前台隐约的轻笑:“…那群阎王总算走了…”

  ·(环境音)步话机传来的模糊男声:“…A点正常…b点未发现异常…”

  ·(黛的内心独白)“三层转角有摄像头,贴墙根,利用阴影…脚步节奏保持,不要迟疑…右转,伯恩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防火门…”

  “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此刻的黛,正是将这古老的战术发挥到极致。初始潜入时如处女般沉静隐匿,一旦机会出现,便如脱兔般迅猛果断,让敌人来不及反应。

  这五分钟,是权力监视下的“真空”状态,脆弱而珍贵。黛的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为这倒计时敲响的鼓点。她在走廊的阴影中穿行,如同在刀锋上行走,每一步都踏在暴露与成功的边缘。

  情感在这五分钟内被压缩到了极致:确认76号离开时的肾上腺飙升;潜入瞬间的孤注一掷与绝对专注;在楼梯上行走时,听觉和视觉敏锐到能捕捉到灰尘落地的细微声响;与那名保镖擦肩而过时,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却要靠强大意志维持面部肌肉的平静;当她终于抵达伯恩办公室所在的顶层走廊,避开最后一个摄像头,闪身到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前时,一种混合着巨大风险带来的虚脱感和即将触及核心秘密的兴奋感,让她握着开锁工具的手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打字机声响。厚重的橡木门如同沉默的巨兽,守护着背后的秘密。黛深吸一口气,将一切杂念排除。她单膝跪地,打开公文包,取出那套冰冷的开锁工具。纤细而稳定的手指捏住最细长的探针,小心翼翼地伸向锁孔。五分钟的真空期即将耗尽,门后的世界是真相的宝库,还是毁灭的陷阱?她的指尖感受到了黄铜锁芯冰凉的触感。时间,只剩下最后几十秒。她凝神静气,全部的精气神都灌注于指尖的细微感知上,开始了与这把锁,也是与命运的最终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