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火药基础-《她把黑火药甜成了糖》

  京郊,西山脚下。

  亲王府名下的这处隐秘庄园,仿佛被世人遗忘。高耸的围墙隔绝了外界的窥探,院内古木参天,即使在白日也显得幽深寂静。原本用来堆积杂物的几间大库房,此刻已被迅速清理、改造,虽然依旧简陋,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在墨羽堪称恐怖的高效运作下,云舒所需的各种器具、材料,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各种隐秘渠道汇集于此。

  工坊中央,一张临时拼凑的巨大木案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核心物品:墨临渊送来的、盛放着北戎燃烧物残骸的密封玉盒,以及云舒亲自列出清单、由墨羽设法搜罗来的多种矿物原料。色泽黄浊、块状不一的天然硫磺,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带着潮湿咸味、甚至夹杂着泥沙草根的土硝(硝石粗矿),看上去毫不起眼;各种品级、由不同木材烧制而成的木炭,从松木炭到柳木炭,一字排开;旁边还有少量用于对比研究的普通火油、沥青等物。空气中,硫磺的呛人、硝石的土腥、炭粉的干涩,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北戎魔火残留的焦臭,混合成一种奇特而令人神经紧绷的危险气息。

  云舒站在案前,并未急于动手混合那些危险的粉末。前世顶尖实验室培养出的严谨习惯,早已深入骨髓。在进行任何具有潜在爆炸风险的实验之前,彻底的理论分析、风险评估以及对现有技术水平的客观评估,是必不可少的序幕。盲目试错,不仅是对宝贵时间和资源的极大浪费,更可能付出血的代价。

  她铺开一张质地粗糙的本地宣纸(这让她有些怀念前世的实验记录本),取过一支自己烧制的、细如筷尖的特制炭笔,开始沉心静气地书写、绘图。首先,她必须系统梳理这个时代可能存在的“黑火药”相关技术底子。

  “当世爆竹、烟火所用之‘药’,”炭笔在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发出沙沙的轻响,“多以硝、磺、炭三者为基,然配比全凭匠人口耳相传,混乱不堪,且杂质极多。”她边写边低声自语,梳理着思路,“民间流传所谓‘一硝二磺三木炭’之口诀,看似简便,实则谬误极大,若依此配制,威力有限,且极不稳定。硝石纯度若不足,易吸潮结块,难以点燃;硫磺含杂,燃烧时产生浓烈毒烟,于密闭空间尤为致命;木炭之树种选择、烧制火候、研磨细度,皆直接影响燃速与最终威力……”

  她的思绪彻底沉入微观的化学世界。硝石(硝酸钾)在此体系中扮演氧化剂的角色,是能量爆发的源泉,提供燃烧所需的氧;硫磺是助燃剂,能显着降低混合物的点火温度,使燃烧反应更为迅猛、剧烈;木炭则是燃料,燃烧后产生大量气体,形成膨胀做功的主体。这三者的比例,是决定能量释放形式的关键钥匙——是温和的燃烧,是迅速的爆燃,还是瞬间的、摧毁性的爆炸?

  “精确到极致的配比,以及原料的高度纯化,是成功的基础,也是安全的底线。”她蹙眉沉思,炭笔在纸上点出一个重点,“然而,即便是最优比例的简单混合粉末,其燃烧速度仍受限于粉末颗粒间的空隙和氧气接触效率。若想获得那种瞬间释放、足以摧城破甲的恐怖爆发力……”她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颗粒化”这一关键工艺。将混合均匀的火药粉末潮润,压制成大小均匀的颗粒,再加以干燥。此举能极大增加火药的装填密度,使燃烧更为充分、剧烈,且速度更快,其最终威力,将远非松散粉末可比。

  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亟待解决的技术难题。在这个没有现代化学仪器的时代,如何有效提纯硝石?最基础的方法是利用硝酸钾与氯化钠等杂质在水中溶解度的差异,进行溶解、过滤、重结晶,这需要稳定的水源和一定的温度控制手段。硫磺的提纯相对简单,可采用升华法,但也需要特定的陶制或金属器皿。木炭则需精选杂质少、孔隙结构合适的木材(如柳木、椴木),严格控制烧制过程中的温度和隔绝空气条件,才能得到品质上乘的燃料。而这其中最最关键、也最容不得丝毫疏忽的,是安全性!粉末状的黑火药极其敏感,研磨、过筛、混合过程中产生的静电、轻微摩擦或一丁点火星,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将整个工坊乃至庄园送上天空。

  她放下炭笔,走到那堆看似原始的原料前,拈起一小块潮湿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土硝。指尖传来冰凉粘腻的触感。用这样的原料,即便她知道最佳配方,最终得到的产品,其效果恐怕连后世合格的烟花爆竹都远远不如,更遑论用于对抗北戎的魔火了。原料提纯工艺、颗粒化技术、一套严格的安全操作规程……每一项都是横亘在面前的、需要脚踏实地去攻克的难关。这绝不仅仅是提供一个神秘配方那么简单,而是要在这个中古时代,从无到有地建立起一整套初级的、适合当下技术条件的火药制备体系。其复杂与艰难程度,远超墨临渊,甚至很可能是她自己最初时的想象。

  她决定先进行最小规模的定性试验,直观感受这些原始材料的特性,并让所有参与人员(包括她自己)对潜在的危险有最直接的认知。她取来几个厚实的小陶碗,分别放入少量经过最粗略研磨的硝石粉、硫磺粉、木炭粉。然后,使用长长的、浸过防火药的药捻作为引线,在工坊角落特意清理出的、远离其他任何易燃物的安全区域内进行点燃观察。

  嗤——!

  硫磺粉单独被点燃,立刻爆发出明亮的蓝色火焰,同时释放出浓烈的、令人窒息的二氧化硫白色烟雾。木炭粉则只是缓慢地红热、燃烧,如同普通的炭火。土硝受热后滋滋作响,逐渐融化,但本身并不支持燃烧,只是助熔。当她将三者按照一个凭记忆大致估算的、远非最优的比例混合后点燃,混合物瞬间爆发出比单一物质猛烈得多的火焰,并伴有噼啪的喷溅火星,但距离想象中的“爆炸”效果,仍有着天壤之别,更像是一团剧烈燃烧、持续时间很短的篝火。

  即使是这样一次微不足道的小试验,也让云舒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三者的比例接近那个最佳的临界点,或者物料的纯度、细度得到提升,刚才那一点点药量,就足以将她炸伤!这让她对后续任何规模稍大的试验,都抱以最高的敬畏,并对安保措施提出了极致的要求。

  她立刻唤来墨羽指派给她的那两名又聋又哑、但手脚极其麻利可靠的老仆。她通过简单的手势和在沙盘上书写,明确下达指令:立即在工坊外远离屋舍的空地,挖掘一个深度超过一人、四壁用湿泥反复涂抹加固的隔离深坑,作为未来可能进行任何有风险的爆破试验的专用场地。同时,严格规定:工坊内所有接触药粉的工具,必须为铜制或木制,严禁任何铁器,以防碰撞产生火花;所有操作人员,包括她自己,在进行称量、混合等操作时,必须穿着特制的、浸过水的粗棉衣物;工坊地面必须时刻保持湿润,防止静电积累。

  这初步的理论推演和小心翼翼的微型试验,让云舒无比深刻地认识到眼前任务的艰巨性。理想的火药配方虽然清晰地存在于她的脑海中,但要将它转化为这个时代能够安全制备、稳定使用的现实力量,中间还隔着一条需要凭借智慧、耐心和巨大勇气才能跨越的技术鸿沟。而目前最大的瓶颈,无疑在于原料的提纯。尤其是硝石,现有的土硝杂质含量太高,严重干扰了理论配方的实现效果。

  她疲惫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目光无意识地在工坊内扫过,最终落在墙角堆放的一些日常杂物上。那里有几包王府下人送来,供她偶尔充饥用的砂糖。糖……碳水化合物……高能量物质……燃烧……一个极其模糊的念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疲惫的大脑里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但尚未形成清晰的思路,便沉了下去。当前,找到稳定、高效、适合大规模应用的硝石提纯方法,才是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或许,该想办法从民间那些世代制作烟花爆竹的匠人那里,打听土法制硝的工艺细节?还是说,自然界中,存在着更容易获取的、纯度更高的硝石矿脉?新的线索,又该去往何处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