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家国高光·民心所向-《她把黑火药甜成了糖》

  连日的义诊,如同久旱甘霖,深入边关干涸的土地。笼罩营垒的沉闷压抑之气,为之一扫。“云舒”之名,不再仅仅与那可怖的“天雷地火”相连,更与“活命”、“仁心”、“菩萨”等词汇紧紧交织。军营外围那处日夜忙碌的临时医棚,成了烽火连天中一片罕有的、散发着生机与希望的净土。

  这日晌午,云舒刚为一名因长期营养不良而视力严重模糊的老兵施完针,正欲起身喝口水润泽几近冒烟的喉咙,忽闻医棚外传来一阵压抑却规模不小的骚动。她抬眸望去,心头微震。

  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影,正缓缓、沉默地向医棚方向移动。为首者是位须发皆白、脊背佝偻得几乎对折的老者,由一名半大少年艰难搀扶。老人衣衫褴褛,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刻满了边关的风霜艰辛,但一双原本浑浊的老眼,此刻却迸发出近乎灼热的光彩。他身后,跟随着数十名百姓,有挎着破旧篮筐的妇人,有牵着瘦小稚子的汉子,还有许多伤势已见好转、自发聚拢过来的士兵。他们手中,都捧着东西——几个还沾着新鲜泥土的芋头、一捧晒得干瘪的野枣、一双明显是赶制出来的、针脚细密的粗布鞋、甚至还有一只被草绳捆了双脚、仍在徒劳扑腾的老母鸡。

  人群在距离医棚数步之遥处停下。老者挣脱少年的搀扶,颤巍巍地,却异常坚定地,朝着云舒的方向,推金山倒玉柱般,深深拜伏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姑娘!边关的活菩萨啊!”老人抬起头,额上沾着尘土,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蕴含着撼动人心的力量,“老朽代这营中所有受过您恩惠的百姓,谢姑娘救命之恩!”

  这一拜,如同一个无声的号令。他身后,那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无论老少妇孺,还是粗犷的士兵,齐刷刷地跪倒下去!没有喧哗,只有衣物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和那一片沉默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感激之情。那些粗糙的、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最原始、最质朴无华的情感,无数道目光灼灼,如同聚光灯般,汇聚在云舒一人身上。

  云舒猝不及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酸胀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急步上前,伸手欲扶起老者:“老人家!快请起!诸位乡亲父老,快快请起!这如何使得!折煞云舒了!”

  老者却执意不肯起身,抬起泪光闪烁的浑浊双眼,声音哽咽,带着泣音:“姑娘!您救的不只是我孙儿狗娃的一条小命,您是救了我赵家满门的香火,断了脊梁啊!”他猛地将身旁那个瘦弱少年扯到身前,一把撩起孩子破烂的衣衫,露出腰腹间一道已经结痂、却仍显狰狞的巨大疤痕,“那日天杀的北戎狗窜进来抢粮,一刀……一刀就攮穿了这娃子的肚肠!肠子都……当时军医们都摇头说没救了,是姑娘您!是您硬是从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把他抢了回来!还有我这把老骨头,这风湿老腿痛了十几年,下雨天比打更的锣还准,吃了姑娘您给的几副药,扎了几次针,如今……如今我能自己走着来看您了!”

  他越说越激动,枯瘦如柴的手指紧紧抓住云舒的衣袖,仿佛抓住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姑娘,您不仅医术通神,心肠更是菩萨转世!您不嫌弃我们这些泥腿子脏臭,给我们看病,教我们防病,熬药汤……这恩情,比阴山还高,比黑水河还深!我们……我们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报答您的,这点东西,是大家伙儿一家一户凑出来的,您……您千万别嫌弃!”

  随着老者的话语,身后的人群也仿佛被点燃了压抑的情感,开始发出嗡鸣:

  “云姑娘,这鞋……这是我娘家带来的鞋样子,纳的千层底,结实耐穿,您试试合脚不?”

  “姑娘,这鸡您留着,熬汤补补身子,您太累了!”

  “俺家小子前儿个烧得说胡话,喝了您的药,今儿个就能下地跑了!俺给您磕头了!”

  七嘴八舌,带着各地浓重的口音,汇成一片真挚、滚烫的暖流。那些在权贵眼中微不足道、甚至寒酸的物品,在此刻却重逾千斤。这不是贿赂,不是讨好,这是掏心掏肺的感激,是濒死之人重获新生后,对那道拯救之光最本能的趋近与回馈。

  云舒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她来自一个情感表达相对克制、疏离的时代,何曾亲身经历过这等毫无保留、如山崩海啸般汹涌而来的真挚情感?她穿越至此,最初不过是想凭借超越时代的知识保全自身,继而希望助墨临渊稳定边关,以求乱世中的一线生机。她从未奢望,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得到如此纯粹、如此沉重、几乎能将人淹没的真诚回馈。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内翻江倒海的情绪,目光缓缓扫过眼前每一张殷切、激动、带着泪痕的面孔。她弯下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执意跪拜的老者稳稳扶起。她的声音清晰响起,努力压过现场的嘈杂,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赵老爹!诸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们!”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诚恳与坚定,“请大家快快请起!云舒所做的,不过是尽了身为医者的本分,做了任何一个大朔子民,见到同胞受苦都应伸手之事!守护这片土地,守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你们,是王爷与每一位戍边将士的职责,也同样是我云舒的责任!”

  她顿了顿,目光更加清亮,声音也愈发沉稳有力:“看到大家能够平安,看到孩子们能一天天健康成长,看到老人们能安享晚年,这便是对王爷,对将士们,对我云舒,最好的回报!你们的平安,就是边关最坚固、永不陷落的城墙!今日大家的心意,云舒感激不尽,心领了!但这些粮食、物品,务必请拿回去!给家里的老人、孩子补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大家的安康,胜过千金厚礼!”

  她的话语,字字清晰,句句铿锵,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人群怔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纤细、看似柔弱,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散发着夺目光芒的女子。她不要他们的跪拜感激,不要他们倾其所有的奉献,她唯一所求,竟是他们的平安。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低低的、压抑已久的啜泣声响起,仿佛会传染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化作一片感激与委屈交织的呜咽。那是一种在长期战乱、死亡威胁下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与绝望,终于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温暖的宣泄口。活着,有尊严、有希望地活着,比任何东西都珍贵。

  墨临渊不知何时已静立在人群外围,玄色大氅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默然注视着被众人围在中心的那抹素色身影。她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清丽的面容在午后的日光下,仿佛自身在发光。她承受着那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最质朴也最沉重的情感浪潮,却并未迷失其中,反而以一种更强大、更坚韧的姿态,将这份汹涌的感激,转化为了凝聚人心、振奋士气的磅礴力量。

  他看到她悄然紧握、指节泛白的拳头,看到她眼角那迅速被逼退的水光,也看到她几乎在瞬间便恢复的镇定,以及其后温和却异常坚定地劝慰众人、婉拒馈赠、并细细叮嘱后续调养事项的模样。

  “民心所向,莫过于此……”墨临渊身侧,一位跟随他多年的老参军喃喃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震撼,“王爷,云姑娘她……所行之事,所发之言,已非寻常医者或谋士所能及。此乃……国士之风啊!”

  墨临渊没有回应,薄唇紧抿,深邃的眼底却似有惊涛翻涌。他见过朝堂之上虚情假意的拉拢捧杀,见过沙场之中悍不畏死的效忠追随,却从未见过如此自然、如此纯粹、如此发自肺腑的人心凝聚。这个女人,没有依靠任何权位与武力,仅凭她的医术、她的仁心、她的言行,在短短时日内,于这片苦寒战乱之地,用生命和真诚,筑起了一座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丰碑。

  当人群最终被劝说着,怀揣着更深的感激与敬意渐渐散去,云舒才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转身准备继续处理后续事宜,却猛地、毫无防备地撞进了墨临渊凝视的目光之中。他站在那里,不知已静静看了多久。夕阳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极长,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那种洞察一切、带着审视与冷厉的目光,而是充满了一种深沉的、近乎实质的探究,以及……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也不敢轻易解读的激赏?

  云舒心口毫无预警地剧烈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那过于直接、过于深邃的注视。她有些慌乱地弯腰,假意拾起地上不知哪位乡亲掉落的一个干瘪野果,指尖触及冰冷的地面,却感觉微微发烫。方才面对成百上千人的感激跪拜,她尚能镇定自若,言辞恳切,此刻却仅仅因为他不发一语的一个眼神,便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意乱,仿佛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被悄然照亮。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圆满、充满温情的氛围之下,一丝清晰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滑过云舒的心头。她想起昨日无意中听到两名伤势渐愈的士兵在角落低语,提及军中似乎有高阶将领对她“以医术笼络军心”、“行小惠而图大谋”之举颇有微词,甚至隐晦地影射她来历不明,其心可疑。

  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她岂会不懂?今日这沉甸甸、遍及军营的民心,固然是乱世中的护身符,但或许,在某些人眼中,也会成为最致命的催命符。这份骤然获得的巨大声望,是福是祸,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