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黑云压城-《她把黑火药甜成了糖》

  斥候那带着哭腔的嘶吼,如同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将厅堂内因剑斩圣旨而引发的极度震惊与对峙状态打破。墨临渊那石破天惊的一剑,虽然短暂地震慑了钦差,强行压制了内部汹涌的暗流,但北戎大军全力进攻的噩耗,则将所有人,无情地拽入了一个更为残酷、更为紧迫的现实深渊——边城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备战!”墨临渊的声音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迟疑,仿佛刚才那场关乎皇权、身份、性命的激烈冲突从未发生过。战争的本能已经彻底取代了政治权衡。他深深看了云舒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包含了千言万语的嘱托、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一丝深藏眼底、为守护身后一切而不惜此身的决绝。“留在府中,地牢最深处有密室,安全为重。”他语速极快,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口吻。

  话音未落,他已猛然转身,“镇岳”剑铿然入鞘,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玄甲鳞片随着他的步伐碰撞,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如同催征的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沈牧等一众亲卫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肃杀之气再次弥漫,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

  “我去伤兵营和弩机阵地!”云舒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他身后响起。她没有选择躲进所谓安全的密室,那是乌龟的壳,不是她的风格。她的战场不在第一线刀剑相交的城头,而在她能发挥最大价值的地方——救治伤员,保障守城器械的运转。“那里现在更需要我!”她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

  墨临渊疾行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对身旁的沈牧丢下一句:“分一队人,保护好王妃!她若有失,提头来见!”这话既是对沈牧的命令,也是对所有听见的人,包括那位惊魂未定的钦差,最严厉的警告。随即,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通往烽火连天的东门城头的阶梯拐角处。

  云舒没有片刻耽搁,在几名精锐亲卫的护卫下,迅速登上了内城一处地势较高的望楼。这里视野相对开阔,可以隐约看到东门方向的战况。然而,眼前的景象,即便她早有心理准备,也让她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天空,不再是熟悉的颜色,而是被密密麻麻、如同飞蝗过境般的箭矢轨迹,以及无数燃烧着、拖着黑色尾焰的巨石轨迹切割得支离破碎。城墙之外,北戎的士兵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漫山遍野,嘶吼着涌向边城这座看似孤零零的礁石。数架前所未见的、宛如洪荒巨兽般的巨型投石机,在远处缓缓调整着角度,每一次令人牙酸的机括绞动声后,便是磨盘大小、裹挟着烈焰和死亡气息的巨石,划破长空,带着毁灭一切的势头,狠狠砸向巍峨的城墙!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脚下的望楼也随之剧烈震颤,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东门正前方,需要数十名精壮北戎士兵合力推动的巨型攻城锤,被厚重的生牛皮覆盖,如同缓慢移动的攻城巨兽,在弓箭手的掩护下,一下,又一下,坚定、沉闷地撞击着厚重的城门!那“咚!咚!咚!”的声响,不像撞在门上,更像是直接敲击在每一个守城者的心脏上,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巨石撞击城墙的轰鸣、城门被疯狂撞击的闷响、箭矢破空的尖啸、士兵受伤濒死前的惨叫、将领声嘶力竭的指挥吼叫、滚木礌石从城头砸下带来的骨裂和惨嚎……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残酷、宏大、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交响乐,震得人耳膜生疼,灵魂战栗。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浓稠的血腥、木材和皮肉被烧焦后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随着风一阵阵飘来,挑战着每个人的嗅觉和胃部。

  望楼的木质栏杆在持续不断的剧烈震动下,“嘎吱”作响。空气中传来的冲击波带着灼热的气息,扑打在云舒的脸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她紧紧抓住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她的目光努力穿透弥漫的烽烟,在城头那一片混乱与血色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她看到了——墨临渊的身影在烽火与交错的人影中时隐时现。他如同定海神针,屹立在最危险的地段,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不断挥剑,格挡开飞来的流矢,同时声音嘶哑却有效地发布着一条条命令。守军将士在他的指挥和身先士卒的激励下,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奋力还击。滚烫的火油从城头倾泻而下,城下立刻响起一片非人的凄厉哀嚎;经过云舒改良的床弩发出沉闷的咆哮,巨大的特制箭矢呼啸而出,瞬间将试图凭借云梯攀城的北戎士兵串成恐怖的血葫芦;普通的士兵们则用长矛、用刀剑、甚至用牙齿和拳头,用尽一切手段,将每一个侥幸攀上城头的敌人狠狠地砸下去,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她看到了那个叫李狗儿的新兵,脸色惨白如纸,紧紧握着比自己还高的长矛,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眼睁睁看着身边刚才还一起偷偷说笑、抱怨伙食的老兵,被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流矢精准地射穿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他一脸。李狗儿的眼神瞬间空洞,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恐惧几乎将他吞噬。

  “怂个卵子!”一个满脸虬髯、浑身浴血的老兵——赵铁柱,一把将呆滞的李狗儿粗暴地拉到垛口后面,躲过一波箭雨,嘶吼道,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镇定的力量:“低下头!盯着你前面那块砖!别看别处!等那些狗娘养的蛮子冒头,就给老子往死里捅!想想你娘!想想你妹子!城破了,谁都活不了!”

  城内,靠近城墙的民居不幸被投掷进来的巨石击中,瞬间坍塌,火光冲天而起,哭喊声、求救声此起彼伏。人们惊慌失措地从家里跑出来,像无头的苍蝇一样盲目奔跑,最初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混乱中迅速蔓延。最初的秩序,在绝对的暴力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军中医官和有限的学徒们,在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内忙得脚不沾地。这里人满为患,断肢残骸随处可见,血腥味浓烈得几乎化不开。呻吟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每一个还能动的医者,都在与死神赛跑,但伤员送来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救治的速度。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惨烈程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北戎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攻势一波猛过一波,完全不计伤亡,用尸体堆砌前进的道路。守军虽然英勇无畏,但在绝对的数量优势和强大的攻城器械面前,伤亡数字如同雪崩般急剧增加,所有人的体力与意志,都在被飞速地消耗,接近极限。

  “轰——!!!”

  一声格外沉闷、剧烈,仿佛能震碎灵魂的撞击声,猛地从东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木材承受不住巨大力量而断裂的爆响!

  一名头盔歪斜、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校尉,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墨临渊所在的位置,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带上了哭腔,嘶声力竭地喊道:“王爷!不好了!城门……城门裂了!门闩快要断了!撑……撑不了太久了!”

  墨临渊猛地回头!他玄色甲胄上早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血痂,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烽烟熏黑了他的脸颊,却让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的……决绝。他透过血肉横飞的战场,目光仿佛有感应般,精准地找到了远处望楼上,那道虽然纤细、却始终坚定挺立的身影。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步冲下城头,冲到望楼之下,仰头望着上面的云舒。烽烟模糊了他俊朗的面容,却让那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担忧,有不舍,更有破釜沉舟的决断。他声音嘶哑,语速极快,带着战场统帅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舒!听着!若城破,我让沈牧带最精锐的亲卫,护送你从西门密道走!立刻!去西北方向的磐石堡,那里的守将是我过命的兄弟,绝对可靠!记住,活下去!快走!”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最坏的预感——

  “轰隆!!!”

  一声更加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东门方向轰然传来!伴随着的是守军一片绝望的惊呼、歇斯底里的呐喊,以及北戎人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入的、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城门,彻底破了!黑色的死亡潮水,汹涌灌入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