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药房-《绝命一枪:抗日风云录》

  “哐当——!!!!”

  三个人,连同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的破布口袋,一同向着前方摔了出去!

  冰冷的、坚硬的水泥地,狠狠地撞击着他们那早已麻木的、饱受创伤的身体。

  “咳……咳咳……”

  一股浓烈、刺鼻、却又无比“文明”的气息,瞬间涌入了他们的鼻腔!

  那不是“黑龙口”的腐烂与恶臭。

  这是来苏水的味道!是厕所的氨水味!和那从走廊尽头飘来的、隐隐约约的……饭菜香!

  “这……这里是?!”柱子目瞪口呆,他撑着那唯一完好的左臂,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完全不同于下水道的“世界”!

  沈月艰难地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

  在那条昏暗的、只亮着几盏微弱应急灯的走廊尽头,挂着一个木牌。

  上面用日文和汉字,清晰地写着——

  “人圈·第七劳工营·医疗所·配给(b)通道”

  他们赌命。

  赌赢了。

  佐藤没有骗他们。

  他真的,将他们送到了……

  “药房”的门口。

  “哈……哈……”

  沈月那因为脱力而即将涣散的瞳孔,在看到“医疗所”那三个汉字的瞬间,猛地重新凝聚了!

  “还没……完……”

  她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挣扎着。那扇被他们撞开的铁门还大敞着!那条来自地狱的引水渠还在身后发出“哗哗”的水声!

  “柱子!!”

  “在!!”

  “把门关上!!”

  “是!!”

  柱子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他和沈月两人,用尽了最后的、超越了极限的力气,将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重新拉了回来!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们与那条逃生之路彻底隔绝。

  也,将自己彻底锁死在了这个魔窟的心脏。

  走廊恢复了死寂。

  只有三个人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和……

  “嗬……嗬……咳咳……”

  林枫那因为高烧而发出的、痛苦的呻吟。

  “没时间了……”

  沈月看着林枫那张已经开始泛起青紫色的脸。她知道败血症已经在全面爆发!再拖下去,就算现在有盘尼西林,也救不回来了!

  她必须站起来!她必须去抢药!

  她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撑着地,试图站起!

  “啊——!!!”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她的左肩传来!那条刚刚才在拉扯中二度脱臼的胳膊,如同死蛇般无力地垂着!

  她现在,和柱子一样!

  是个废人!

  “嫂子!!”柱子也看到了她那诡异扭曲的肩膀,眼中闪过了一丝绝望。

  “别过来。”

  沈月咬着牙,她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她环视着这条冰冷的水泥走廊。墙壁坚硬。门框冰冷。

  她的心中闪过了一丝决绝!

  “柱子!”

  “在!”

  “过来!”

  “啊?”

  “用你那条完好的腿!!”沈月背靠着那冰冷的水泥墙壁,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的口吻命令道,“等一下!用你的膝盖,死死地顶住我的后背!!”

  “嫂子……你要干什么?!”柱子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那会……那会……!!”

  “少废话!!”沈月嘶吼道,“我数到三!!我要我的手!!”

  柱子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恐惧。但他还是咬着牙爬了过去!他用他那唯一完好的左臂和他的双腿,如同一个铁箍,从背后死死锁住了沈月那瘦弱颤抖的身体!

  “顶住!!”

  “一!!”

  沈月用她那只完好的右手,抓住了那条脱臼的、无力垂下的左臂手腕!

  “二!!”

  她将那条胳膊缓缓抬起,用一种违反人体构造的最痛苦角度,对准了那坚硬的墙角!

  “三——!!!!”

  “啊啊啊啊啊啊啊——!!!”

  “咔嚓——!!!!!”

  一声比骨折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闷的骨骼复位声,在这死寂的走廊里轰然响起!

  沈月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到了极点的惨叫!

  她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向前一挺!然后又软软地瘫倒在柱子的怀里!

  “嫂……嫂子……你……”柱子的声音都在发抖!

  “呼……呼……呼……”

  沈月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剧痛如同海啸,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但她的左手五指……动了。

  她缓缓抬起了那条还在剧烈痉挛的胳膊。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的手……回来了……”

  她推开了柱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们没有时间休息。”

  她看了一眼走廊尽头那个“医疗所”的牌子。

  “柱子,把他背上。”

  “嫂子……我……”柱子看着自己那条断了的胳膊,面露难色。

  “我背不动……”

  “谁让你背了?”

  沈月的目光扫向了走廊的角落。那里仿佛是专门在等待着他们一般,静静地停着一辆用来运送药品的、带轮子的医院推车!

  甚至在推车上,还搭着一块早已洗得发黄的、用来遮盖尸体或药品的白帆布。

  “……”柱子的嘴巴张大了。

  “这……这……”

  “是佐藤。”沈月的声音冰冷,“他的‘交易’还在继续。”

  “他给了我们钥匙(暗门)。现在又给了我们‘交通工具’。”

  “他到底想要什么?”柱子只觉得毛骨悚S然。这个素未谋面的独眼军曹,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他们的命运。

  “他想要的……”沈月和柱子合力,将林枫那滚烫的身体抬上了推车。

  这个过程又一次牵动了林枫的伤口。

  “嗬……嗬……”

  他在昏迷中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股带着血腥味的脓痰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快不行了!!”沈月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的肺部也开始感染了!”

  她飞快地将那块帆布盖在了林枫的身上。从外面看,这只不过是一车即将被运送的、隆起的“物资”。

  “他想要的,不重要。”沈月握住了那冰冷的推车扶手,“重要的是,我们要拿到我们想要的。”

  “柱子!”

  “在!”

  “你那块石头还在吗?”

  柱子一愣,随即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他在瀑布山洞里捡来的、锋利的片岩。

  “好。”沈月点了点头,“你就用这个。我来推车。你在后面跟着。”

  “记住。”沈月的目光变得无比凌厉,“我们现在是这个‘人圈’的一部分。我们是这里的劳工,是这里的‘幽灵’。”

  “不要抬头。不要说话。”

  “除非……我动手。”

  “是!!”

  ……

  “吱……吱……吱……”

  推车那生锈的轮子,在空旷的、压抑的水泥走廊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有节奏的噪音。

  这是他们在这个魔窟心脏里发出的唯一声音。

  沈月低着头,用她那刚刚复位的、还在剧烈颤抖的左肩抵着推车的扶手。她用身体的重量,推着这个承载了她一切的男人,缓缓前进。

  柱子则佝偻着背,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紧紧攥着那块锋利的片岩,藏在袖子里,跟在后面。

  他们的身上还散发着那股来自下水道的、混合了血腥和恶臭的恐怖气味。他们如同两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最卑微的怨魂。

  走廊很长。每隔十米就有一盏昏暗的应急灯。

  “哗啦啦……”

  前方传来了冲水的声音。一个岔路口。

  “厕所……”沈月停下了脚步。

  “咕咚……”柱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吱呀……”

  厕所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日军军服的士兵打着哈欠,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走了出来。

  “?!”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这两个如同“垃圾”般堵在路中间的“劳工”,和那辆散发着恶臭的推车。

  “什么人?”士兵的手本能地摸向了腰间的刺刀。

  柱子的身体瞬间绷紧!他那握着片岩的左手青筋暴起!

  “!”

  沈月猛地一跺脚!她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狠狠地掐了一下柱子的后腰!

  柱子一愣。

  沈月没有抬头。她只是用那嘶哑的、充满了恐惧和卑微的、被她刻意压扁了的嗓音,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充满了讨好意味的中文。

  “太……太君……我们……送……送东西……”

  她指了指那辆推车,又指了指那个“医疗所”的牌子。

  那名日本兵皱了皱眉。他厌恶地向后退了两步,扇了扇鼻子前那股刺鼻的恶臭。

  “肮脏!”他骂了一句。

  他看到了沈月和柱子那副连“人”都算不上的破烂样子,也看到了他们那深深低下的、不敢与他对视的、充满了恐惧的头。

  这是“人圈”里最常见的景象。麻木。卑微。和肮脏。

  “滚!”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两只苍蝇。

  “是!是!”沈月用柱子根本听不懂的、模糊的日语(她在战俘营学过几句)卑微地回应着。

  她推着车。柱子低着头。

  两个人如同两只最听话的蟑螂,从那名日本兵的身边缓缓擦过。

  “吱……吱……吱……”

  那名士兵厌恶地看了一眼那辆推车上盖着的、同样肮脏的帆布,和那从帆布边缘渗出的可疑水渍(林枫身上的河水)。

  “切。”他咒骂了一句,转身走进了另一条岔路。

  ……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柱子才敢缓缓吐出了那口早已憋得他肺部生疼的气!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嫂……嫂子……”

  “继续走。”沈月的声音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场与死神的擦肩而过根本没有发生。

  ……

  走廊到了尽头。

  又是一扇门。这一次是一扇刷着白色油漆的、干净的双开弹簧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玻璃窗。木牌就挂在门边。

  “医疗所·受付(医疗所·接待处)”

  沈月停下了脚步。

  她透过那扇小小的圆形玻璃窗向里面望去。

  她看到了。

  一个和昨夜完全不同的世界。明亮。干净。和繁忙。

  那是一个至少有上百平米的大厅。七八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日本女人正在忙碌地穿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看起来像是医生的男人,正在给一个受伤的日本兵处理伤口。

  而在大厅的另一侧,是一排长长的木质柜台。柜台后面是一整面墙的、摆满了各种药瓶的药架!

  沈月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飞快地在那些瓶瓶罐罐上扫过!

  磺胺……吗啡……酒精……纱布……

  然后!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看到了!

  在那面药架最顶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在一个单独的、上了锁的小铁盒子里!

  放着几支棕色的小小安E瓶!

  瓶身上那个在阳光下都很难看清的、小小的黄色英文字母……

  penicillin……

  盘尼西林!!

  “!!”

  沈月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止!

  她找到了!她真的找到了!

  “嫂子……”

  “嘘。”沈月拉着柱子和推车,躲进了门旁边的阴影里。“看。”

  她指了指大厅的入口。那里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

  任何人想要进入这个医疗所,都必须经过他们的盘查!

  “这……”柱子的心又凉了。

  “等。”沈月的声音依旧冷静。

  “还等?”

  “等佐藤的那‘五’分钟。”

  “什么‘五’分钟?”

  “他在铁门外比划的手势。”沈月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不可能让我们在五分钟内通过那个地下防线。那根本不可能。那个‘五’也不可能是‘五小时’。他没有那个权限能保证我们五个小时的安全。”

  “所以……”沈月的目光落在了墙上那个古老的挂钟之上。

  此刻,时针正缓缓地指向……凌晨四点五十五分。

  “是五点。”

  “凌晨五点。”

  “是‘人圈’……换班的时间!!”

  “嫂子,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沈月的声音冰冷,“也是赌的。”

  “赌佐藤那个‘商人’……会帮我们最后一次。”

  “滴答。”

  “滴答。”

  墙上那秒针走动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四点五十六分。

  四点五十七分。

  林枫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林枫……撑住……”沈月的手死死抓着推车。

  四点五十八分。

  四点五十九分。

  “叮铃铃铃铃铃铃——!!!!”

  一阵刺耳的、响彻了整个地下工事的电铃声猛地响了起来!

  “好!”医疗所门口那两个站得笔直的宪兵瞬间松懈了下来!“换班了!”

  “啊啊,累死了。”

  两个宪兵打着哈欠,将步枪背回了肩上。

  “佐藤桑呢?”

  “还没来。”

  “可恶。不等了。”

  两个宪兵骂骂咧咧地,居然擅自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向着那传来饭菜香的“厨房”方向走了过去!

  “!!”柱子的眼睛猛地睁大!“嫂子!机会!!”

  “不。”沈月死死按住了他!“是陷阱。”

  “他们在等佐藤来交接。我们现在冲出去,那两个护士会立刻拉响警报!”

  “那我们……”

  “等。”

  沈月的目光如同最有耐心的猎豹,死死盯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医疗所大门口。

  ……

  五点。

  五点零一分。

  林枫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骇人声响!他快窒息了!

  “来啊……”沈月在心中疯狂地祈祷着。

  ……

  五点零二分。

  “踏。踏。踏。”

  一个沉稳的、独眼的、精瘦的身影,提着那盏昏暗的马灯,不紧不慢地从走廊的另一端缓缓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沈月藏身的阴影。

  他只是走到了那个医疗所的门口,拿出了

  一本交接的日志,不紧不慢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佐藤军曹!”医疗所内,那名日本医生恭敬地对他鞠了一躬。

  “佐藤桑。”护士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嗯。”佐藤冷淡地回应着。

  他一边写着日志,一边用那只冰冷的独眼扫视着大厅内的一切。

  最后。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面药架之上。

  落在了那个上了锁的、装着盘尼西林的小铁盒上。

  然后。

  他做出了一个让沈月和柱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动作。

  他缓缓地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一串钥匙。

  “咔嚓。”

  他居然打开了那个小铁盒。

  他拿出了一支棕色的安E瓶。

  “这个是……”那名医生愣住了。

  “昨晚‘鼠患’的东西。”佐藤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冷冷地说道。

  “‘销毁’。”

  他没有将那支药放回盒子。

  他居然就那么随意地将那支比黄金还珍贵的、救命的盘尼西林……

  ……丢进了他脚边那个用来装医疗垃圾的、敞口的……

  ……大铁桶里。

  然后。

  “换班完毕。”

  他合上日志,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那条黑暗的、沈月他们来时的路……

  ……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