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辞官-《奴籍之下》

  门外的孙弘文听着妻子这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哀鸣,字字句句都像砸在他的心上,让他心痛如绞,血流不止。

  他再也无法忍受妻子这样自我囚禁、自我折磨下去。他将两个泪流满面的儿子和阿依都哄劝开,打发他们暂时离开院子,然后眼神一凛,沉声唤来几个健壮的家仆。

  “把门给我拆开!”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家仆们面面相觑,但见大少爷神色骇人,不敢违抗,只得找来工具。几声沉重的撞击声后,门闩断裂,房门被强行打开。

  刹那间,明亮的光线涌入房间,刺破了室内的昏暗。

  只见屋里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使得整个房间昏沉黑暗,弥漫着一股压抑且沉闷的气息。

  周荔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捂住了眼睛,整个人惊恐地蜷缩在桌边的阴影里。

  孙弘文跨进门,待眼睛适应了光线,看清屋内的情形和妻子此刻的模样时,他只觉得心脏骤然缩紧,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的荔娘,他记忆中那个丰润秀美的妻子,此刻竟瘦得脱了形。

  原本合身的衣裙如今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露出的手腕纤细得惊人,脸色苍白如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灰败气息。

  孙弘文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胸腔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荔娘……我的……荔娘……”

  周荔听见了丈夫的呼唤,身体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将手放下来,依旧死死捂着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躲回自己的世界里。

  只有无声的泪水不断从指缝中渗出,滑落,但她哭了太久,眼睛早已刺痛无比,流出的仿佛不是泪,而是血。

  孙弘文再也忍不住,一个大步跨上前,伸出双臂,将那个蜷缩着还在瑟瑟发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他抱得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心。

  下人们见状,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周荔在丈夫的怀抱里,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剧烈地哆嗦起来。

  她将脸深深埋进丈夫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绝望:

  “我没用……弘文……我对不起你……我没能……没能留住我们的女儿……我没用……”

  孙弘文闻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被这句话瞬间撕成了无数碎片,痛得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他松开妻子,双手捧起她泪痕交错、瘦削不堪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

  然后,在周荔震惊的目光中,他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心。

  “怎么会怪你呢?”他盯着妻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说完,反手又是一巴掌,力道毫不留情。

  “怪我!都怪我!”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每一句自责都伴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

  “怪我只顾着仕途前程!没有好好陪伴在你们母女身边!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怪我!没有及时赶回来!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怪我……”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哽咽得难以成言,高高抬起的手颤抖着,巨大的悲痛和愧疚淹没了他。

  “怪我……明明……明明大夫早就说过,你的身子已不再适合怀孕……是我……是我偏偏又让你怀上了身子……是我害了你……害了我们的宁儿……”

  “荔娘啊……”这个一向克己复礼、沉稳持重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泪水纵横。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是你啊……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周荔看着丈夫脸上清晰的红痕和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听着他这些剜心剖肝的自责,她猛地抓住丈夫还要落下的手,死死抱在怀里。

  夫妻二人再也忍不住,又相拥着失声痛哭起来。

  直到两人都哭得筋疲力尽,声音嘶哑,眼泪几乎流干,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孙弘文依旧紧紧抱着妻子,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妻子背后那明显硌手的骨头,心中酸涩难当。

  他沉默了片刻,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开口道:

  “荔娘,我准备辞官。”

  周荔猛地从丈夫怀里挣扎出来,震惊地看向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辞官?这怎么可以!你的前程……”

  孙弘文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妻子的嘴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的眼神认真而坚定,没有丝毫玩笑或犹豫的成分:“我没有冲动,这是我这几天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我辞去官职,以后就没有了繁杂公务的打扰,我们可以一家人长长久久地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我陪着你,陪着言儿和谦儿,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周荔看着丈夫,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比如家族期望,比如多年苦读的努力,比如仕途的重要性……

  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丈夫那双盛满了心痛的眼睛,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孙弘文继续说着,声音再次哽咽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宁儿定是生了我的气……气我这个爹爹总是缺席……”

  “没有一直陪在你们身边……没有在她来的时候迎接她……走的时候……送她……我现在辞官陪你们,她会不会……会不会就不那么生我的气了?”

  周荔听着丈夫这充满愧疚和孩子气的话,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只觉得整个人疲累至极,双眼干涩刺痛,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此刻清晰地意识到,丧女之痛,对这个男人的打击和折磨,丝毫不比自己少。

  他所求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安相守,这有什么错呢?

  于是,她不再劝阻,只是深深地望着丈夫,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重新将头依偎进丈夫温暖而令人安心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