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晏丞相:‘帝后之仪,不可儿戏!\’-《老婆别闹,先灭世还是先生娃?》

  那块玉笏,质地温润,色泽纯白,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

  它被一只布满了老人斑、却依旧稳定有力的手紧紧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要将毕生的信念与固执,都灌注进这块象征着朝堂法度的冰冷玉石之中。

  玉笏的前端,正对着龙椅的方向,微微倾斜,这是一个恭敬到无可挑剔的角度。

  百官退朝的洪流,正从这块玉笏的两侧分流而过,像溪水绕过一块亘古不变的顽石。嘈杂的脚步声与低语声,在这座空旷得足以容纳千军万马的太极殿内,显得格外虚浮,唯有这块顽石,沉默而坚定地矗立在原地。

  顾长生感受到了那道目光。

  它不再像刚才那样,只是藏在暗处的审视与权衡。此刻,它变得锋利、直接,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毫不掩饰地刺向自己。

  他转过身,与那目光的主人遥遥相对。

  丞相晏千秋,并没有随着人流退去。

  他独自一人,站在殿中,成了这幅退朝画卷上,最突兀、也最醒目的一个点。他身后的殿门大开着,明亮的天光从外面涌进来,将他的身影勾勒成一道深沉的、充满了压迫感的剪影。

  凰曦夜也停下了脚步,她依旧坐在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里,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那双本已准备垂下的凤眸,重新抬起,淡淡地落在了晏千秋的身上。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已经走到殿门口的官员,也纷纷停步,转过身来,神情各异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他们知道,真正的好戏,现在才要开场。

  “陛下。”

  晏千秋终于开口了,声音苍老,却洪亮如钟,每一个字,都在这空旷的金殿之中,激起层层回响。他手中的玉笏,随着他的躬身,划出了一道标准得可以用尺子去丈量的弧线。

  “老臣,有本要奏。”

  凰曦夜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得到了默许,晏千秋缓缓直起身子,但他那锐利的目光,却越过了九层玉阶,越过了女帝的威仪,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顾长生身上。

  “今日大朝会,乃国之重典。百官奏事,万民仰瞻。然,帝后之仪,亦是祖宗礼法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敢问陛下,这位……公子,”他刻意在“公子”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其中蕴含的轻蔑与疏离,不加掩饰,“身着异服,不佩官印,更无品阶,却与陛下一同立于玉阶之上,俯瞰百官。此举,将祖宗礼法置于何地?将我大乾王朝的万年威严,置于何地?!”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番话,表面上是在质问顾长生的身份与行为,实则每一个字,都是一把指向龙椅上凰曦夜的刀子。

  剑指女帝,无人敢为。

  但,以祖宗礼法之名,讨伐一个“妖言惑上”的“佞幸”,却是他这位百官之首,理所当然的职责!

  一瞬间,殿内所有官员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顾长生的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与好奇,而是化作了实质性的压力,仿佛要将这个“不懂规矩”的异类,当场压垮。

  御史台的几位老臣,已经开始下意识地摩挲袖口,似乎随时准备出班,用最严苛的律法,来附议丞相的谏言。

  这,是一个死局。

  顾长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诘难,顾长生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慌。他甚至连站姿都没有变,依旧是那副略带慵懒的样子。

  他只是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仿佛真的没有听懂这番话里蕴藏的杀机。

  他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月白长衫,然后又抬头望向晏千秋,脸上露出一个纯粹的、充满了求知欲的表情。

  “丞相大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

  “晚辈初来乍到,确实不懂许多规矩,让您见笑了。”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像一个真心实意请教的后辈。晏千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以为对方这是要服软了。

  然而,顾长生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只是晚辈心中有一事不解,斗胆请教丞相大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大殿两侧那些表情各异的官员,最后重新落回晏千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问道:

  “我听闻,礼法之源,在于敬人重情,而非拘泥于形。不知这数千年未曾改变的礼仪,可曾为这世间的原罪业力,添上一分微末的镇压?”

  ……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整个太极殿,仿佛被这句话抽干了所有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问住了。

  这个问题,太刁钻了。太……诛心了!

  它像一柄无形的、锋利的楔子,精准地楔入了这座帝国最根本、最痛苦的伤口之上。

  原罪业力!

  这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这个世界无法挣脱的宿命枷锁。他们建立秩序,遵循礼法,强者为薪,弱者苟活,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对抗这该死的业力吗?

  可现在,这个年轻人,却用最平静的语气,提出了一个所有人都下意识回避的问题:你们引以为傲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礼法,除了维持一个压抑的、等级森严的秩序外,到底有什么用?

  晏千秋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预想过顾长生一百种应对的方式,或是惊慌失措,或是强词夺理,或是搬出女帝来当挡箭牌。他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直接掀了棋盘,从一个他根本无法辩驳的、更高维度的角度,来消解他的全部攻势。

  “竖子……巧言令色!”

  半晌,晏千秋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的声音,已经不复刚才的洪亮,反而带上了一丝被触及痛处后的恼怒。

  “礼法,乃国之基石!秩序,乃镇压业力之根本!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无视规矩,视法度为无物,人心浮动,业力必将趁虚而入,届时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老丞相的反击依旧犀利,立刻将问题上升到了动摇国本、危害苍生的层面。

  然而,顾长生却只是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丝……怜悯。

  “丞相大人言重了。”他缓缓摇头,语气依旧温和,“晚辈从未想过要无视规矩。只是在想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给一个蒙童讲最基础的课。

  “形式,应当是为内容服务的,不是吗?”

  “如果一套衣裳,穿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丝毫温暖,甚至开始束缚手脚,让人喘不过气,那我们应该做的,是削足适履,把自己的身体砍掉一块去适应它呢,还是……去换一件更合身的衣裳?”

  这番话,更是闻所未闻。

  什么叫“形式为内容服务”?在这些朝臣的观念里,形式,就是一切!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就是天!

  顾长生的话,在他们听来,简直如同魔音贯耳,是大逆不道的歪理邪说!

  可偏偏,他们又觉得这番话里,似乎蕴含着某种他们从未接触过,却又无法反驳的奇异道理。

  晏千秋彻底语塞了。

  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此刻青一阵白一阵。他一生都沉浸在浩如烟海的经史子集、礼法典籍之中,却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论。他想要驳斥,却发现对方的逻辑自成一体,无懈可击。他引以为傲的武器——那些传承了万年的条条框框,在对方那简单到近乎粗暴的“常识”面前,显得如此的僵硬和可笑。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全副武装、手持长矛的重甲骑士,却在冲锋的路上,被一个顽童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树枝,绊倒在地。

  荒谬,且屈辱。

  大殿之内,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百官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茫然。他们第一次,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一直被他们当做“女帝玩物”的男人。

  这个人,绝不是一个只懂依赖女帝庇护的凡人。

  他的脑子里,装着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新世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道清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那九层玉阶之上传来,为这场无声的交锋,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退朝。”

  凰曦夜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十二章纹的帝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君临天下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她甚至没有再看晏千秋一眼,只是转身,向着顾长生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顾长生心领神会,微笑着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两人并肩,在百官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下玉阶,朝着大殿的侧门走去。

  从始至终,凰曦夜没有为顾长生辩解一个字。

  但她的这个动作,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晏千秋僵立在原地,他紧握着那块冰冷的玉笏,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缓缓地抬起头,望着那两道相携离去的背影,眼中的错愕与恼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深沉、更加阴狠的冰冷。

  他看向凰曦夜的背影,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

  这只是开始,陛下。

  您选的这个男人,这个试图用歪理邪说撼动帝国根基的男人……

  老臣,绝不会让他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