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别扭的少女心思,最幼稚的喜欢-《责天纪》

  陆云许踩着青石板上零落的血渍前行,暮色将那些暗红痕迹晕染得如同干涸的朱砂。

  就在巷口转角处,一阵裹着药香的穿堂风突然拂面而来——

  青衫磊落的李永超正抱着一摞医书迎面走来,书页间夹着的枯黄药笺与陆云许剑穗上未干的血珠,同时坠落在两人之间的同一块青石板上。

  她依旧裹着金线刺绣的绫罗裙裾,鬓边累丝金凤钗垂下的珍珠串,随急促的呼吸凌乱摇晃。

  可那双惯常盛满倨傲的杏眼,此刻却蒙着层雾蒙蒙的水光,朱唇几度开合,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云许的蓝眸如淬了寒冰的利刃,周身未散的剑气在暮色中激起细碎的电光。

  李永超被这股凌厉气息所慑,脚下青石板\"咔\"地裂开蛛网细纹——

  她抱着医书的手猛然收紧,指节泛白的瞬间,夹在《伤寒论》里那页写着\"医者仁心\"的批注,正巧飘落在两人之间的血珠与药笺之上。

  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温存,此刻在李永超颤抖的瞳孔中碎成浮光——

  她曾悄悄塞进他书袋的糖糕,如今化作他剑穗上凝着的冰霜;

  为了替他出气“不小心”绊倒刘旭,早被鲜血冲刷得无影无踪;

  就连她当年跌跌撞撞跑去找陆枫救陆云许时,蹭破了的膝盖,此刻也……

  最痛的是当她伸手想抓住什么时,指间只掠过一缕带着血腥气的剑气。

  那截曾被她包扎过的腕骨,如今正按在剑柄上,青筋暴起的位置,恰好盖住了当年狼妖留下的齿痕。

  暮风卷着私塾方向飘来的焦糊味,将\"李小姐\"三个字吹散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剑鞘轻鸣。

  如今在陆云许眼里,这些零星的温暖早已如晨露消散。

  他第一次没有对她露出笑容,那双蓝眸里沉淀的寒意,比雪夜罚站时的冰棱更刺骨三分。

  李永超突然按住心口,仿佛有柄无形冰刃正正刺入年少时为他熬过药的砂壶。

  壶底那道裂缝里渗出的,既是当年没送出去的参汤,也是此刻哽在喉间的半句\"阿许\"。

  檐角铜铃突然响起,惊碎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温存的可能。

  她绣鞋尖上沾着的星砂,正随着后退的脚步,一粒粒坠入青石缝隙——

  恰似那些年偷偷藏进他书箱的蜜饯与伤药,终究成了再无人知晓的秘密。

  她僵立在巷口,忽然觉得发间的金凤钗重若千钧。

  那些骄纵任性的岁月如走马灯般闪过——

  故意摔碎的药碗里,藏着想看他来哄的期待;

  骂他\"痴儿\"时扬起的下巴,压着句说不出口的\"别让人欺负你\";

  就连那次当众撕毁他的《千字文》,也不过是想逼他对自己说句重话......

  暮色中飘落的梧桐叶擦过脸颊,像一记迟来的耳光。

  她终于看清——

  自己这些年所有的蛮横,都不过是把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期盼,扭曲成了最丑陋的模样。

  而今他剑气凌霄,蓝眸如亘古不化的寒冰,整个人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那个会为她捡起珠钗的痴儿,那个因半块糖糕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少年,早被她亲手埋葬在一次次口是心非的伤害里。

  巷尾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醒了这场迟来多年的顿悟。

  李永超踉跄后退时,绣鞋踩碎了不知何时滚落在地的那颗东珠。

  碎珠迸溅的声响,恰似心腔里某个绮梦彻底破碎的声音。

  夜风拂过,吹散了她眼底浮起的水光。

  陆云许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钝刀缓缓剖开凝固的时光。

  \"李姑娘,\"

  这个称呼让李永超睫毛剧烈一颤,鬓边金凤钗垂落的珍珠串突然齐根断裂,在青石板上蹦跳如当年她慌乱打翻的棋子。

  \"谢谢你曾经为我做的一切。\"

  他指尖掠过剑穗上那枚褪色的平安结,那是她偷偷塞进他书箱的,此刻正随着剑气微微发烫。

  \"我知道你对我好。\"

  这句话像柄薄刃,精准挑开她层层伪装下从未愈合的旧伤。

  那些年故意打翻的药碗、恶语相向时的眼角绯红......

  都在这一瞬间有了最残忍的注解。

  \"保重。\"

  最后二字出口时,巷口突然卷起一阵裹着桂香的穿堂风。

  她眼睁睁看着那道剑气斩断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牵连,就像当年她亲手撕碎的那封未送出的生辰帖,碎纸屑混着眼泪落进院角的药炉,烧成了再也拼凑不回的灰烬。

  陆云许与她错身而过的瞬间,袍角掠起的风拂动了她腰间禁步。

  那些玉坠金铃的碎响里,再听不见当年故意撞翻他砚台时的娇蛮。

  他的衣袖擦过她的璎珞,没有停顿,没有嫌恶,就像路过一株开败的垂丝海棠——

  记得它盛放时的模样,却不会为飘落的花瓣驻足。

  李永超僵在原地,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丹蔻掐进掌心。

  当年替他包扎伤口时系过的同心结绳法,此刻正被鲜血染成暗红色。

  暮色吞噬了那道远去的身影,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

  自己把最爱的松子糖强塞进他嘴里时,那个傻小子唇边粘着糖粉,笑得比元宵灯会所有的金鱼灯笼都明亮温暖。

  而今这缕余温,终于随着更夫的梆子声,散尽了。

  李永超站在原地,指尖死死掐进绣着缠枝纹的裙裾,金线崩断的细响混着喉间溢出的哽咽。

  直到巷口吞没了那道身影最后一抹衣角,她才松开血迹斑斑的掌心——

  \"原来......\"

  破碎的音节惊飞了檐下夜栖的雀鸟,那些被她藏在香囊里的松子糖,早已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结成苦涩的糖块。

  \"我等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喜欢。\"

  发间金钗突然坠地,砸碎了青石板上两滴积攒多年的泪。

  当年偷偷绣的并蒂莲帕子,正从袖中滑落,被风卷着掠过他留下的血脚印。

  \"而是你的......不再需要。\"

  最后一字出口时,

  私塾方向突然传来童子清亮的诵书声:

  \"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她蹲下身去捡金钗,却发现钗头凤凰的右眼不知何时嵌进了一粒星砂。

  正是当年他痴傻时,每天攥在手心等她的那颗。

  暮色愈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却再也触不到那个曾为她捡珠钗的少年了。

  李永超的腰间,那枚星纹香囊在暮色中泛着陈旧的蓝。

  布料边缘还留着狼妖利爪撕裂的痕迹,针脚却细密得惊人——

  她当年偷偷捡回染血的布片,在灯下熬了七个夜晚,把狰狞的裂口绣成星河纹路,每针都穿过指腹渗出的血珠。

  如今香囊里装的,再不是为他准备的止血药粉,而是自己最爱吃的松子糖,如今早已在岁月里结成苦涩的硬块。

  当巷尾吹来的风掀起香囊一角时,露出内衬绣的半句未完成的诗:

  \"早知如此绊人心...\"

  下半句的\"何如当初莫相识\",

  终究没能绣完。

  就像她这些年始终没学会的,如何好好说一句:

  \"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