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月下对饮,师徒解心结-《凤鸣九天之寒刃断鸾》

  晨光渐褪,庭院里风息微动。我掌心还贴着胸口,那张薄绢紧贴肌肤,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石。苏青鸾靠在窗沿,呼吸已稳,只是脸色仍泛着青白,指尖微微发凉。

  院门轻响。

  太乙真人缓步而入,手中托着三坛泥封陈酒,坛身刻着“松醪”二字,墨迹斑驳,显是年岁久远。他将酒坛置于石桌,拍去尘灰,亲手启封。酒香即刻溢出,带着陈年谷物的醇厚与一丝药气,随风卷入松林深处。

  “昨夜未眠,今日不必强撑。”他执壶斟酒,先满自己一盏,仰头饮尽,“陪为师喝一杯。”

  我没有动杯。

  苏青鸾抬眼看他,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师父……您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事。”他不看我们,只将杯中酒缓缓注入第二盏,又倒半盏入第三杯,动作极稳,却透着几分迟滞,“但这观中天地不大,人心却宽。若连一杯酒都容不小,还谈什么修道?”

  我终于开口:“二十年前的事,您为何从不提?清虚子之父死于寒潭边,您封锁那一带,可曾想过他会因此怨恨至深?”

  太乙真人执壶的手顿住。

  良久,他放下酒壶,目光落在远处山崖。那里云雾缭绕,正是清虚子坠下的方向。

  “因为我错了。”他说。

  这一句来得极轻,却如重锤落心。

  “当年我以为,只要掩去真相,便能止住纷争。可人心不是寒潭,封得住水面,封不住底下暗流。他父亲查探地脉异动,擅自闯入禁地,触动机关,死于非命。我不敢声张,怕引来朝廷干预,怕动摇观基,于是压下此事,对外只说他失踪。”他闭了闭眼,“可一个‘失踪’,养出了二十年的恨。我护不住他父亲,也护不住他。如今看着你们步步涉险,我依旧……无能为力。”

  苏青鸾低头,手指轻轻抚过膝上木剑的刻痕。“可您还在看着我们。”

  “看又有何用?”他苦笑,“若连信都失了,师徒名分不过空壳。”

  我盯着杯中酒,月光映进来,酒面浮银。昨夜五更鼓响时,我心跳比鼓点更快;此刻,却渐渐平了下来。

  “我们不需要您替我们挡灾。”我抬眼,直视他,“也不求您替我们破局。我们只求您……信我们能走完这条路。”

  话音落下,我举杯。

  太乙真人怔住。

  片刻后,他忽而大笑,笑声惊起林间宿鸟,振翅声划破寂静。可那笑中带着沙哑,眼角竟泛起湿光。

  “好!”他猛地举起空杯,再斟满,“信你们!若这天下不信沈清辞与苏青鸾,我太乙真人,第一个不信天命!”

  酒液倾入杯中,溅起点点银星。

  三人对饮。

  我不知那酒叫什么名字,只觉入口温润,后劲绵长,似有暖流自喉间滑落,缓缓渗入四肢百骸。寒毒在体内蛰伏已久,此时竟似被这酒意安抚,不再躁动。

  苏青鸾小口啜饮,脸上升起淡淡红晕。她望着师父,忽然问:“您为何现在才说这些?”

  “因为过去我不敢信。”太乙真人放下杯,目光扫过我们二人,“我怕你们太强,怕你们走得太远,怕有一天,我会成为你们前行的阻碍。可昨夜之后,我明白了——真正的师徒,不是我护你们周全,而是我信你们能立于风雨而不倒。”

  他起身,拂袖整衣,转身欲走。

  “师父。”我叫住他。

  他停步,未回头。

  “那地脉图……若有人想借我们之手揭开什么,您觉得,我们该不该查?”

  他沉默片刻,只道:“山门永开。路在你们脚下。”

  身影隐入偏殿回廊,再未回头。

  院中只剩我们两人。

  夜色复临,月升中天,清辉洒落石桌,酒坛空了两坛,最后一坛斜倒在桌角,酒液微漾。

  苏青鸾靠着石台,握着木剑,眼皮渐渐沉重。“你冷吗?”她忽然问。

  “不冷。”我说。

  其实寒意早已爬上肩背,但我没说。

  她点点头,似要睡去,却又睁开眼:“你说……送图的人,会不会也是被逼的?像清虚子一样,心里有恨,却不得不藏?”

  我没答。

  她也没再追问,只是将木剑轻轻放在膝上,闭目调息。

  我坐着不动,听着风掠过屋檐的声音。远处钟楼传来三更鼓,低沉悠远。

  忽然,她睁开眼,声音很轻:“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师父也知道更多?”

  我看着她。

  她眼神清明,没有怀疑,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笃定的试探。

  “他知道。”我说,“但他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他一旦开口,就等于承认当年的选择错了。而一个宗师若否定了自己,整个太乙观的根基都会动摇。”

  她静静听着,许久,才低声说:“所以,他只能等我们自己走过去,看到他不敢看的那一段路。”

  我点头。

  她忽然笑了下,抬手将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有些吃力,却坚持完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去?”

  “快了。”我说,“等你恢复一些。”

  “别等我。”她摇头,“我能行。”

  “你不该总跟着我涉险。”

  “可我愿意。”她直视我,“你走的每一步,我都想看见。”

  我没有再说什么。

  风静了。

  月光移到石桌中央,照见杯底残酒,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她靠在石台上,呼吸渐深,像是睡着了。

  我起身,走到院角水缸旁,掬水洗了把脸。水冰凉,激得眉心一跳。抬头时,看见水中倒影——脸色苍白,眼下青痕未退,但眼神已不再游移。

  回到桌边,我将最后一坛酒抱起,准备收进厢房。

  指尖触到坛底,忽觉异样。

  泥封边缘有一道细痕,像是被人重新糊过。我翻转酒坛,在底部发现一行极小的刻字,深浅不一,像是用指甲匆忙划出:

  **“火源不在观外。”**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骤然加快。

  身后,苏青鸾不知何时已站起,扶着门框,望着我手中的酒坛。

  “怎么了?”她问。

  我正要开口——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正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