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人皮纸上的春-《第七子,血字遗诏》

  春,被压在人皮纸与脸之间,

  像一具尚未腐败的胎儿,

  隔着一层薄薄的、仍带毛孔的呼吸,

  轻轻翻身。

  翻身的第一下,

  “春”字里的“日”裂开,

  裂成一只滚烫的瞳孔,

  贴在来人的视网膜上,

  逼他看见——

  看见自己删过的第一行字:

  “止观元年,春,大旱,人相食。”

  那行字原被墨汁涂成黑疙瘩,

  如今却从瞳孔里重新长出牙齿,

  一口咬住他的睫,

  血珠滴下,

  在人皮纸上晕成一枚小小的、

  带着齿痕的“日”。

  第二下翻身,

  “春”字里的“屯”开始发芽,

  芽不是绿,是白——

  白得像泡了水的骨痂,

  芽尖穿透人脸,

  从颧骨处探出,

  长成一株没有叶子的“人骨稻”。

  稻穗上,

  每一粒米都是一张被压缩的嘴,

  嘴同时开口,

  报出被删的姓名:

  “张氏、李氏、王氏、赵氏……

  皆春荒饿死,无籍。”

  第三下翻身,

  整张人皮纸忽然竖起,

  像一扇薄如蝉翼的门,

  门后传来耕牛倒地的闷响,

  响声中夹着更细的、

  婴儿啼哭前的倒吸气。

  来人想推门,

  却发现自己已没有手——

  手在写第七章时,

  已褪成两截空袖,

  袖里只剩风,

  风把袖筒吹成两条苍白的河,

  河面漂满被淹死的“春”字。

  门自己开了。

  门后,

  是一幅倒悬的春耕图:

  犁在前,牛在后,

  牛是骨架,犁是棺材,

  棺材里种着七颗早熟的“年号”,

  每一颗都在抽穗,

  穗尖顶着小小的、

  被风干的“史”字。

  农夫们没有脸,

  只在原处蒙着一张“留空”的纸,

  纸上预先留了五官的洞,

  洞却早已被墨填死,

  填成一枚枚小小的、

  正在发酵的“黑简”。

  他们弯腰,

  用肋骨当锄,

  锄自己的影子,

  影子被锄断,

  断口处喷出大量“春”字,

  春字一落地,

  立刻变成蝗虫,

  蝗虫翅上印着被删的粮税数目,

  飞起来,

  像一场反向的雪,

  把剩下的绿全部啃成空白。

  来人——

  或者说,

  那张已被“春”字寄生的人皮——

  被蝗风卷到半空,

  蝗虫一齐啃食他人皮上的墨迹,

  啃到第七口,

  人皮背面忽然渗出新鲜的血字:

  “春,不是季节,

  是未被删尽的疼痛;

  耕,不是劳作,

  是反复掩埋的证词。”

  血字写完,

  蝗虫同时坠地,

  坠成七枚小小的、

  带倒刺的种子。

  种子一入土,

  倒悬的春耕图立刻翻转——

  天回到上,地回到下,

  牛骨重新长出肉,

  棺材重新长出盖,

  盖下伸出一只小小的、

  仍在写字的手。

  手是鲤骨变的,

  指节上刻着“第一百八十九章”的预支标题:

  “春遗骨,骨遗种,种遗史。”

  手破土而出,

  把来人(人皮)一把拖进泥里,

  泥里不是黑暗,

  是另一张更薄的、

  尚未被使用的“人皮纸”。

  新来的纸贴在旧纸内侧,

  两层皮之间,

  夹着一粒正在跳动的、

  由“春”字凝成的心脏。

  心脏不会跳动,

  只会反复发芽:

  发一次,

  便把“春”字拆成“三”“人”“日”,

  三人为“众”,

  众为史,

  史为骨,

  骨为春。

  循环到第七次,

  心脏忽然开口,

  声音像是从纸外传来,

  又像是从纸内传来:

  “下一笔,

  由你执笔,

  若你已无骨,

  便以春为骨;

  若你已无血,

  便以疼痛为墨;

  若你已无姓名,

  便以‘被删之人’落款。”

  声音落地,

  两层人皮同时裂开,

  裂成一张更大的、

  空白的“春榜”。

  榜文上,

  预先盖好了七枚印章:

  “删”“改”“涂”“嫁”“焚”“剔”“还”。

  印章却全是空的,

  等一个愿意把印章重新

  沾上自己骨头的人。

  而“春”字,

  此刻正躺在榜尾,

  像一条被晒干的蝌蚪,

  等待下一滴

  尚未出生的雨水

  把它重新

  泡成

  一张

  会呼吸的

  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