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虎穴试忠奸-《小李飞刀》

  京城,九千岁府邸深处,一间不见天日的密室内。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带着甜腻的檀香,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刑具,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地面虽然被反复冲洗,但石缝间仍残留着深褐色的污渍。

  影十三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垂着头。他身上那件破旧的夜行衣已被剥去,换上了一套粗糙的囚服,上面布满鞭痕和干涸的血迹。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浸过油的牛筋紧紧捆缚,勒入皮肉,留下深紫色的淤痕。脸上满是污垢和凝结的血块,嘴角破裂,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魂,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

  但他低垂的眼睑下,那双眸子深处,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冰封。所有的痛苦、屈辱、乃至对自身命运的漠然,都被完美地禁锢在这副残破的躯壳之内,没有丝毫泄露。他此刻不再是影十三,而是那个“幡然醒悟”、“走投无路”前来投诚的叛逃暗卫。

  密室上方,一张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太监。他穿着暗紫色的蟒袍,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丝巾擦拭着指尖。此人并非曹宏本人,而是曹宏最信任的心腹,执掌东厂刑狱的掌刑千户——冯保。他就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替曹宏处理着所有见不得光的脏活。

  冯保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影十三,目光如同冰冷的刀片,一寸寸地刮过他的身体,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密室角落里,还站着两名如同石雕般的黑衣番子,气息沉凝,是东厂精心培养的“缇骑”,专门负责处置叛徒和内奸。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只有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冯保指尖戒指摩擦丝巾的细微声响。

  良久,冯保才缓缓开口,声音尖细而阴冷,如同钢丝刮过琉璃:“影十三,你可知罪?”

  影十三艰难地抬起头,肿胀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恐惧:“属下……知罪。属下当年猪油蒙心,受李慕白父子蛊惑,叛逃出府,罪该万死……”

  “哦?”冯保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既是罪该万死,为何如今又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爬回来?莫非是李寻欢那边待不下去了?”

  “是……是……”影十三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想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情,“李寻欢……他们疑心于我……尤其是……尤其是他们查到了‘灰雀’的事……”他说出“灰雀”二字时,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和刻骨的恨意。

  冯保眼中精光一闪:“灰雀?你那个妹妹?”

  “是!”影十三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混杂着绝望的痛苦,“他们……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用我妹妹的安危威胁我……逼我去做更危险的事……后来……后来我才知道……我妹妹她……她早就……”他说不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鸣,身体剧烈颤抖,涕泪交加,演足了痛失至亲、悲愤欲绝的戏码。

  这番表演,真假参半。失去妹妹的痛苦是真实的,对李寻欢的“恨意”则是精心编织的谎言。他巧妙地利用了曹宏阵营可能已经掌握的关于“灰雀”已死的模糊信息,将叛逃后回归的动机,归结为被李寻欢利用和欺骗后的复仇心理。这是汪小闲精心设计的剧本中最关键的一环。

  冯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的审视似乎松动了一丝。他需要判断,这份“仇恨”是否足以让一个顶尖的暗卫背叛旧主,甘冒奇险回来“戴罪立功”。

  “即便如此,”冯保冷冷道,“你又如何证明,你此番回来,不是李寻欢派来的细作?苦肉计,咱家见得多了。”

  影十三惨然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千户明鉴……属下……属下若能取得李寻欢的信任,又何须落得如此田地?”他艰难地动了动被反绑的双手,“属下……属下逃出来时,并非空手……李寻欢他们……似乎在谋划一件大事,针对……针对九千岁和……和宫里某位‘贵人’的寿辰……属下偷听到了一些片段,还……还冒险抄录了一份他们秘密联络点的地图……”

  这是计划中的“投名状”。一份经过精心篡改、半真半假的情报,足以引起曹宏的警惕,又不会真正暴露李寻欢等人的核心力量。

  冯保眼神微动:“地图在何处?”

  “缝……缝在属下左脚鞋底的夹层里……”影十三气息微弱地说。

  一名缇骑立刻上前,粗暴地脱下影十三的鞋子,仔细检查后,果然从鞋底破旧的夹层中,抽出了一张用特殊药水处理过、字迹隐约的薄绢。

  冯保接过薄绢,仔细看了看,上面确实标注了几个京城内外的地点,有些是狐影门早已废弃的据点,有些则是完全虚构的。他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将薄绢收起。

  考验,远未结束。

  冯保挥了挥手。一名缇骑端上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玉碗,碗里是半碗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气的药汁。

  “影十三,”冯保的声音如同寒冰,“这是‘蚀心散’。服下它,三个时辰内若无独门解药,便会心脉枯竭而亡。你若真心归顺,便喝了它。待查明你所言非虚,自会给你解药。”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残酷的忠诚测试。一旦服下,生死便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

  影十三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却露出一种解脱般的决绝。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嘶哑的声音道:“属下……愿服!”他挣扎着抬起头,张开嘴。

  那名缇骑将药碗凑到他嘴边,将墨汁般的药液灌了进去。药汁极苦极涩,带着一股灼烧感滑入喉咙。影十三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脸上瞬间蒙上一层灰败的死气,他强忍着没有呕吐,硬生生将药汁咽了下去,随即瘫软在地,大口喘息,嘴角溢出黑色的泡沫。

  冯保冷冷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需要确认药力发作,也需要观察影十三在生死边缘的反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影十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身体时而冰冷如铁,时而滚烫如火,显然正在承受药力的猛烈侵蚀。但他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只是用那双逐渐涣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冯保,眼神中充满了祈求和对“生”的渴望。

  一个时辰后,影十三已濒临昏迷。

  冯保终于挥了挥手。另一名缇骑上前,取出一枚猩红色的药丸,塞入影十三口中。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药力散开,暂时压制住了蚀心散的毒性。影十三剧烈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黑血,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丝人色,但依旧虚弱不堪。

  “带下去,关进水牢。没有咱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冯保吩咐道,语气依旧冰冷,但眼神中的怀疑似乎减轻了几分。至少,影十三通过了第一关——不怕死,并且将生死交到了他手中。

  两名缇骑架起奄奄一息的影十三,拖出了密室,走向府邸深处那阴森恐怖的水牢。

  冯保独自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那枚翡翠戒指,眼神闪烁不定。影十三的回归,带来的情报和那份恨意,似乎合情合理。但他生性多疑,绝不会轻易相信。接下来,还有更残酷的考验在等着影十三。他需要确认,这把可能伤人的刀,是否真的已经完全驯服,并且足够锋利,可以用来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而此刻,被扔进冰冷刺骨、臭气熏天的水牢中的影十三,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那眼神,不再是祈求,不再是痛苦,而是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静与算计。第一步,他走过去了。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真正的地狱。他必须坚持下去,为了那最终的血债血偿。

  九千岁府邸的阴影,如同巨兽的肠胃,正在缓慢地消化着这颗被主动送入的“棋子”。而棋子的命运,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