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暴雨验沟-《被休后,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

  废塘的腐臭被盛夏的溽热蒸腾得更加浓烈,如同发酵的毒瘴,粘稠地裹着每一寸空气。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塘埂高处,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种近乎冰冷的警觉。掌心那枚银角子带来的冰冷厚重感,日夜熨帖着烙印的绳纹灼痛,却也压不住心头那三亩死地的沉重。塘底的黑褐色淤泥在烈日炙烤下蒸腾着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边缘处几处深陷的泥坑,如同蛰伏的毒眼,无声地冒着粘稠的气泡。天空,是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低垂的云层如同浸饱了脏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着河滩地,压着废塘,也压着塘埂上那个单薄如纸的身影。

  雨。

  要来了。

  大暴雨。

  这个念头带着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带着河腥和泥土味的湿闷,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她残存的意识。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扫过塘埂外侧那片被苜蓿覆盖的坡地,最终,死死钉在了塘埂内侧、紧贴着那恶臭淤泥的……低洼处!

  水!

  暴雨落下!

  这废塘……就是一口巨大的、敞开的……毒锅!

  淤积的腐水、毒泥……会被瞬间灌满!暴涨!

  然后……倒灌!

  冲垮脆弱的塘埂!

  淹没她刚刚在塘沿种下的、那片用命换来的……紫绿色生机!

  更会……彻底毁掉……这唯一能抓住的……三亩……死地!

  挖!

  挖沟!

  把水……导出去!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冰冷的警觉瞬间被一种近乎蛮横的决绝点燃!她一步一挪,动作带着痉挛般的急切,踉跄着扑向塘埂内侧那片低洼的、同样散发着恶臭的泥泞地带!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抓起那把豁了口的破铁锹——那是用三斤晒干的苜蓿从邻村一个老鳏夫手里换来的唯一家当!

  锹!

  冰冷的木柄瞬间刺入溃烂的掌心!烙印处的绳纹如同被唤醒,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挖!

  动作疯狂而笨拙!

  枯槁的身体爆发出非人的力量!深陷的眼窝里一片赤红的专注!溃烂的双手死死攥住冰冷的锹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着脚下粘稠、散发着毒气的黑泥!腰背如同绷紧的投石索,猛地向下……狠命一插!一撬!

  “噗嗤!”

  粘稠的黑泥被极其粗暴地……掀开!带着浓烈的恶臭,重重地摔在旁边的泥地上!

  再挖!

  一锹!又一锹!

  动作毫无章法,只有同归于尽的狠戾!沉重的铁锹在她枯槁的手中如同巨斧,每一次插入、撬起,都伴随着粘稠泥浆的飞溅和溃烂伤口崩裂的剧痛!脓血混着黑泥,糊满了锹柄和她枯槁的手臂!断指处每一次发力都如同被钝刀切割,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可她不管!只是咬着牙,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嗬嗬”嘶鸣!

  沟!

  一条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如同大地被撕裂的丑陋伤口的……浅沟……极其艰难地……在恶臭的泥泞中……向前……延伸!

  “咔嚓——!”

  一道惨白的、如同淬毒利刃般的闪电,猛地撕裂了铅灰色的天幕!瞬间照亮了废塘口如同鬼蜮的景象!也照亮了李青禾枯槁如鬼、沾满泥污脓血、在沟渠中疯狂挖掘的……身影!

  紧接着!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炸开的惊雷!狠狠砸在河滩地上!震得脚下的塘埂都微微颤抖!

  风!

  狂暴的风!

  裹挟着浓烈的土腥气和河水的湿寒,如同挣脱束缚的巨兽,猛地从河滩方向席卷而来!瞬间吹散了令人窒息的闷热!也吹得塘埂上茂密的紫绿色苜蓿疯狂倒伏、发出“呜呜”的哀鸣!

  雨!

  来了!

  不是淅沥,不是瓢泼!

  是……天河倒悬!是……万箭齐发!

  黄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如同无数颗坚硬的冰雹,裹挟着狂暴的风势,极其凶狠地……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密集的、如同战鼓擂响的撞击声,瞬间充斥了整个世界!

  砸!

  冰冷的雨点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砸在李青禾裸露的皮肤上!砸在她枯槁的头脸上!瞬间的冰冷和剧痛让她浑身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赤红的专注被巨大的冲击撕裂!

  水!

  浑浊的、带着泥土和腐殖气息的雨水,如同溃堤的洪流,瞬间从四面八方疯狂地……灌入她刚刚挖出的浅沟!浅沟里粘稠的黑泥被雨水冲刷、稀释,瞬间变成了更加滑腻、更加致命的……泥浆!脚下一滑!

  “噗通!”

  枯槁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浆里!粘稠的泥水瞬间灌满了口鼻!巨大的窒息感和冰冷的泥浆带来的死亡气息再次攫住了她!

  “嗬……嗬嗬……”压抑的挣扎声被狂暴的雨声瞬间吞没!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急促、带着泥泞湿滑的脚步声,在暴雨的喧嚣中极其突兀地响起!

  李青禾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从泥浆中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被雨水糊住的视线,极其模糊地……看到塘埂高处……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打着油伞、裹着蓑衣的身影!

  为首一人,穿着半旧的绸面长衫,外面罩着崭新的油布蓑衣,正是村正王老栓!他身边跟着几个同样裹着蓑衣的村汉,看热闹般挤在一起。

  王老栓显然没料到雨势如此狂暴,油伞在狂风中如同破败的荷叶,勉强遮住头顶。他浑浊的老眼眯着,极其费力地穿透雨幕,死死钉在泥浆沟渠里那个狼狈挣扎、如同泥鬼般的李青禾身上,又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困惑和毫不掩饰的轻蔑,扫过那条在暴雨冲刷下迅速变得浑浊、水流开始汇聚的……歪斜浅沟!

  “嗬!”王老栓发出一声带着巨大嘲讽和难以置信的嗤笑,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有些失真,却依旧清晰地刺破了喧嚣:“这疯妇……搞什么名堂?挖这烂泥沟?”他枯树皮般的手指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戏谑和鄙夷,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闹剧。

  他微微弯下腰,将油伞向前倾了倾,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浑浊的目光在那条汇聚着浑浊水流、艰难抵抗着暴雨冲刷的浅沟上来回逡巡,又扫过旁边废塘里水位正以肉眼可见速度暴涨、翻滚着墨绿色泡沫的腐水。他捻着胡须的手指停住了,嘴角向下撇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极其刻薄的审视,每一个字都像冰坨子,狠狠砸在暴雨和泥浆里:

  “这弃妇……”

  声音顿了顿,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懂水利?”

  “懂水利?”

  三个字,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浓烈的嘲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青禾在泥浆中挣扎的意识里!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撕裂的专注瞬间被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愤怒点燃!

  她枯槁的身体在泥浆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溃烂的双手不顾一切地抠住沟渠边缘冰冷坚硬的冻土!腰背如同濒死的鱼,猛地向上……一弓!

  “噗嗤!”

  身体极其狼狈地……从致命的泥浆中……挣脱了出来!

  咳!呕!

  剧烈的呛咳和呕吐!混着泥浆的污物从口鼻中疯狂喷涌!

  她不管!

  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火的利刃,猛地扫向塘埂高处!

  扫向那个捻着胡须、在暴雨中如同看猴戏般的……王老栓!

  沟!

  她枯槁的身影死死钉在浑浊湍急的沟渠里!冰冷的暴雨如同鞭子抽打在身上!溃烂的右手死死攥住那把冰冷的破铁锹!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挖!

  继续挖!

  让这老狗……看看!

  动作更加狂暴!更加不顾一切!破铁锹带着呼啸的风雨声,极其凶狠地……朝着脚下粘稠的泥浆和奔涌的浊流……狠狠插下!撬起!甩开!

  “噗!哗啦——!”

  泥浆和浊水疯狂飞溅!

  沟!

  在狂暴的暴雨冲刷下!

  在枯槁身躯不顾生死的挖掘下!

  那条歪斜的浅沟……

  正极其艰难地……

  顽强地……

  向下……

  延伸!

  加深!

  浑浊的水流被强行束缚、导引!如同一条被驯服的、愤怒的……土黄色……小蛇!

  极其艰难地……

  却无比清晰地……

  朝着塘埂外侧……

  那片低洼的……

  通往河滩荒地的……

  方向……

  奔涌而去!

  塘内!

  废塘里墨绿色的腐水在暴雨的疯狂灌注下,如同煮沸的毒汤,水位肉眼可见地暴涨!翻滚着令人作呕的泡沫!浑浊的水面距离脆弱的塘埂顶端……只剩下不到一尺!

  一旦漫过!

  便是灭顶之灾!

  沟渠里的浊流越来越急!越来越猛!冲刷着沟壁,带下更多的泥土!沟渠在暴雨和激流的双重冲击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崩溃!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如同激流中的礁石,死死钉在沟渠最危险、水流最湍急的拐弯处!溃烂的双手死死攥着铁锹,疯狂地加固着被水流不断掏空的沟壁!冰冷的暴雨和浑浊的泥浆劈头盖脸,将她彻底浇成了泥塑!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业火在死亡的威胁下,反而烧得更加炽烈!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毁灭的……专注!

  塘埂高处。

  王老栓捻着胡须的手指僵住了。

  浑浊的老眼死死钉在沟渠里那个如同泥鬼般、却死死钉在激流中疯狂挖掘加固的身影!

  又极其缓慢地……

  移向……

  沟渠中那条虽然歪斜、却极其顽强地导引着汹涌浊流、死死将暴涨的塘水挡在沟渠内侧的……土黄色……水龙!

  再移向……

  废塘里那翻滚咆哮、却始终被那条脆弱沟渠死死扼住咽喉、无法漫过最后关隘的……墨绿色……毒汤!

  捻着胡须的手指……

  极其轻微地……

  极其不易察觉地……

  颤抖了一下。

  浑浊的老眼里……

  那抹刻薄的嘲讽和轻蔑……

  如同被暴雨冲刷的劣质颜料……

  一点点……

  褪去。

  只留下……

  一片巨大的……

  难以置信的……

  错愕!

  “……这弃妇……”极其轻微、几乎被暴雨吞没的自语声,从他紧抿的嘴唇间挤出,捻着胡须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

  “……懂……?”

  最后一个字,如同被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再也无法吐出。

  懂不懂?

  沟渠在咆哮!

  浊流在奔涌!

  暴涨的塘水……被死死挡住!

  答案……

  就在这倾天的暴雨里!

  就在那泥鬼般的身影上!

  就在那条……脆弱却顽强的……沟壑之中!

  李青禾枯槁的头颅在暴雨中猛地抬起!

  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穿透雨幕的闪电,极其冰冷地……

  扫过塘埂高处……

  那个僵立的身影!

  深陷的眼窝里……

  那片燃烧的业火……

  无声地……

  跳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