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早熟争时-《被休后,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

  处暑刚过,河滩地的日头依旧毒辣,却已隐隐透出些秋的燥气。那七块分了肥差、遭了鸟虫的粟田,到底还是挣扎着吐出了穗。正如那山民所言,播了旱地黄粟种的三块田,穗头率先褪去青涩,染上了一层急不可待的焦黄。尤其是丙叁号,那撒了骨粉、招了虫啃的,穗粒竟出乎意料地饱满沉坠,将秆子都压得弯下了腰。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日日钉在田埂上,深陷的眼窝里那层审慎早已被一种焦灼的期盼取代。溃烂的右手腕在袖管下无意识地轻颤,仿佛已能感受到镰刀割过粟秆的震动。她掐算着日子,比本地粟早了近十日!这十日,便是粮价高低的分野,是填补那十四两官银窟窿的指望!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她便如同被火燎了尾巴的困兽,猛地蹿到田边。手指极其粗暴地掐下一穗焦黄的粟粒,塞进嘴里用牙狠狠一嗑。

  “咯嘣——”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米粒的浆汁瞬间迸溅在舌根,带着新粮特有的清甜!

  成了!!! 就是此刻!!!

  “收——!!!” 一个嘶哑到极致、带着血腥气和不容喘息急迫的字眼,如同炸雷般劈开清晨的寂静!她枯槁的身影猛地转向院子方向,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扭曲变形:“雇——人——!!!抢——收——!!!”

  张寡妇、周娘子几人连滚带爬地冲出来,看着那三片率先成熟的焦黄,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但随即,更大的焦虑攥住了她们的心——人手!她们几个老弱妇孺,如何抢收得过转眼即至的鸟雀和可能袭来的秋雨?

  老赵佝偻着腰,如同被鞭子抽着,踉跄着奔向邻近村落去寻短工。

  日头升高,河滩地像个巨大的蒸笼。那三片焦黄的粟田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而脆弱的光泽,每一刻都有被雀群发现的危险。

  李青禾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田埂上来回踱步,溃烂的右手死死抠着田埂上的泥土,目光死死钉在老赵离去的方向。

  终于,几个身影跟着老赵,晃晃悠悠地来了。

  是三个汉子。打着赤膊,古铜色的脊背上淌着油汗,脸上带着一种常年饥饿磨砺出的精明与惫懒。为首那个,颧骨高耸,眼神油滑,竟是……陈家族里的一个远支闲汉!旁边两个,也是附近村里出了名的懒滑货色。

  李青禾的心猛地一沉。

  那陈家族汉歪着头,眯着眼,极其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三片焦黄的粟田,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撇了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枯树皮般的手指掏了掏耳朵,弹掉一点耳屎,这才拖长了调子开口,声音如同钝刀刮过砂石:

  “哟——呵——!还真是……娘们儿家弄出来的稀罕景儿……熟得倒快……”他浑浊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李青禾和身后几个妇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李青禾枯槁如鬼的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割粟子……可是……力气活儿……耗筋骨……”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李青禾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才慢悠悠地伸出三根黑黢黢的手指: “……市价……三十文……一天……” 然后,那三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强硬地……蜷——回——去——一——根——!!! “……你们这……女人家的买卖……” 声音陡然拔高,裹挟着毫不掩饰的刁难和一种恶意的“理直气壮”: “……得——加——钱——!!!” “……四十文——!!!少一个子儿……爷们儿……扭——头——就——走——!!!”

  四十文?! 比市价高出整整十文?!还要现结?!!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种被趁火打劫的冰冷愤怒,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李青禾的心脏!她枯槁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深陷的眼窝里瞬间布满血丝,死死盯住那陈家族汉油滑的脸!

  她想嘶吼!想用手中的镰刀劈过去!往年陈家逼租夺粮的嘴脸、官差勒索免役银的狞笑,与眼前这张无赖的面孔疯狂重叠!

  “禾丫头……”张寡妇吓得脸色惨白,枯树皮般的手死死拽住李青禾的后襟,声音带着哭腔,“……答……答应吧……鸟……鸟要来了……雨……雨也要来了……”

  李青禾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破裂般的喘息。她猛地扭头,看向那片焦黄脆弱的粟田。几只不知死活的麻雀已经试探性地落在了田埂另一端!

  时间!她最缺的就是时间!这早熟的十日,是用心血和风险换来的,绝不能毁在最后的抢夺上!

  那陈家族汉抱着胳膊,嘴角那丝戏谑的弧度越发明显,仿佛吃定了她别无选择。

  “呃啊——!!!”一声极其压抑、如同从肺腑最深处撕裂出来的低吼,从李青禾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她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用力地……向——下——……一点——!!!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锈刀从喉咙里剐出来: “……四——十——文——!!!现——结——!!!割——!!!”

  “痛快!”陈家族汉短促地嗤笑一声,仿佛打了一场胜仗。他极其随意地挥挥手,另外两个懒汉这才慢吞吞地拎起带来的镰刀,晃荡着走下田埂。

  看! 那三个汉子!动作磨蹭,下刀敷衍!镰刀挥得有气无力,仿佛不是割粟,而是在地里画符!时不时直起腰,捶捶背,目光贪婪地扫过田埂上李青禾死死攥着的、装着铜钱的破布袋。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死死钉在田埂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愤怒缓缓熄灭,被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计算取代。她看着那些被粗暴割下、胡乱捆扎的粟捆,看着那三个磨洋工的懒汉,看着手中飞快瘪下去的钱袋。

  每一刀,割的都是她的粟。 每一文,付的都是她的血。

  但……抢出来了! 在雀群大规模扑下之前!在秋雨可能袭来之前!那三亩早熟的黄粟,大部分终于……抢——收——归——仓——!!!

  当最后一把焦黄的粟穗被扔上板车,那陈家族汉极其惫懒地将镰刀往地上一丢,朝着李青禾摊开了油腻的手掌,嘴角咧到耳根:

  “钱——!结——账——!”

  李青禾枯槁的手指极其僵硬地、颤抖着,将最后一把铜钱,一枚一枚,极其缓慢地……数——进——……那——只——……油——腻——的……手——掌——心——里——!!!

  铜钱碰撞,发出冰冷刺耳的声响。

  那陈家族汉掂了掂手里的钱,嗤笑一声,招呼着另外两人,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满地狼藉的田垄和几个精疲力竭、心如刀割的妇人。

  风起,吹起地上的碎叶和尘土。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田埂上。 深陷的眼窝里…… 那片冰冷的计算缓缓沉淀。 被那高价雇工的屈辱…… 被那抢收归仓的短暂安慰…… 强行淬炼成…… 一种…… 更加冷硬…… 也更加……清醒的…… 内核。

  她溃烂的、空空如也的右手…… 极其缓慢地…… 抬起。 枯槁的指尖…… 沾着泥污和粟叶的碎屑…… 极其轻微地…… 却又无比用力地…… 攥——紧——了——……

  塘埂方向。 空无一人。 唯有风声呜咽。 那一声“踏实”,此次,终究是……未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