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粮税加征-《被休后,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

  “棉种风波”的尘埃刚刚落定,东塘工坊正欲喘息,一道更加沉重、波及范围更广的阴影,便如同秋日寒潮般,骤然笼罩了整个村落,乃至全县。

  县衙差役敲着铜锣,将盖有朱红大印的加赋告示贴遍了每一个村口的歪脖子树。告示行文冰冷而强硬:因北疆军情紧急,粮饷吃紧,朝廷特旨,今岁秋粮,每亩加征三成!限期两月,足额上缴,违者严惩不贷!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农户目瞪口呆,面无人色。

  “加征三成?!这……这是要逼死人啊!”

  “去年收成本就一般,交了租子,剩下的刚够糊口,哪来的余粮再交三成?”

  “天爷啊!这让我们怎么活!”

  村落里顿时哭嚎声、咒骂声、绝望的叹息声四起。往年缴纳正赋已是勒紧裤腰带,如今凭空又多出三成,对许多本就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户而言,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恐慌迅速蔓延。有老人跪在田头对着庄稼哭泣,有汉子蹲在墙角猛抽旱烟一言不发,有妇人抱着孩子惶惶不可终日。

  很快,这种绝望的恐慌,化作了求生的本能,将目光投向了村落里唯一可能还有余力的人家。

  翌日清晨,李青禾刚打开工坊院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院外围满了黑压压的村民,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带菜色,眼神惶恐而充满期盼。为首的是几位村中老者,包括之前那位曾质疑套种的钱老农。

  “李娘子……”

  “青禾妹子,救命啊……”

  “朝廷加赋三成,这……这真是活不下去了啊!”

  人们见到她,如同见了救星,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哭诉哀求,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张寡妇和周娘子连忙出来维持秩序,声音都带着颤抖:“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有事慢慢说!”

  李青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她示意众人安静,目光扫过一张张被苦难刻满皱纹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加赋的事,我知道了。诸位乡亲莫急,容我先盘算盘算。”

  她将几位村老请进院内,让其他人暂且在外等候。

  钱老农佝偻着腰,老泪纵横:“李娘子,不是俺们老脸厚实,实在是没法子了……村里大多人家,便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加征的三成粮啊!到时候衙役下来催逼,轻则鞭挞枷号,重则卖儿鬻女……俺们……俺们只能来求你了!知道你工坊如今也有些艰难,但总比俺们强些……能否……能否先借些银钱粮食,助俺们渡过这道鬼门关?来年……来年定然想法子还你!”

  其他几位老者也纷纷附和,眼中满是哀恳。

  李青禾沉默着。深陷的眼窝里,思绪飞速运转。她深知这不是一家一户之事,而是整个村落的劫难。工坊虽刚缓过气,窖银复满,但那是工坊应对风险、维持生产的根本。若倾囊相助,一旦工坊再有变故,便是万劫不复。

  但若不帮……乡邻遭难,妻离子散,她于心何忍?工坊立于乡里,平日也多得乡邻帮衬,岂能见死不救?更何况,若村落凋敝,工坊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诸位叔伯,乡邻有难,青禾不会坐视。借粮借钱,非长久之计,利滚利,终究是负担。”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这样,加征的三成粮税,我可设法先为村里垫上。”

  众老者闻言,先是狂喜,随即又面露难色:“这……这如何使得?垫上?那……那将来如何归还?仍是巨债啊!”

  李青禾摆摆手,嘶哑道:“听我说完。粮税我垫,但非白给。需立下字据,写明每户垫付之数。来年春耕之后,直至秋收,凡借债之户,需遣家中劳力,来我工坊或棉田做工抵债。男丁一日工抵多少粮,妇孺一日工抵多少粮,皆按市价公允计算,直至还清为止。如此,既不伤诸位根本,也能解眼下之急,工坊亦得人手,可谓两便。诸位以为如何?”

  以工抵债!

  几位老者愣住了,仔细琢磨着这番话。不用立刻拿出根本就没有的银钱粮食,只需来年出力做工,便能抵掉眼前的阎王债?这……这简直是绝处逢生!

  “使得!使得!”钱老农激动得胡子直抖,“这法子好!俺们有力气!愿意做工抵债!”

  “对!做工抵债!总好过现在就被逼死!”

  “李娘子真是活菩萨啊!”

  方案既定,李青禾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她让张寡妇、周娘子协助,逐户统计田亩数、应加征粮税数额,并立下字据,按上手印。又亲自清点工坊存粮与银钱,计算能支撑多久。

  计算的结果令人心惊。即便动用大部分窖银,仍需精打细算,方能勉强覆盖全村所需的加征税额。这意味着工坊的资金将再次变得极其紧张。

  但她没有犹豫。

  数日后,在村民们感激涕零的目光中,李青禾将凑足的银钱粮食,作为加征的税赋,统一交付给了前来催税的衙役。

  村落暂时免于倾覆之危,但每一户欠下工坊的“工债”,也如同无形的绳索,将他们的来年,与东塘工坊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塘埂方向。 夕阳下, 缴税完毕的村民默默散去, 背影沉重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在塘边。 浑浊的目光…… 掠过那些远去的身影, 又望向工坊院内正在灯下重新核算账目、眉头紧锁的李青禾。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承载着赋税重量的声音, 缓缓地吐出:

  “……税——……” 声音顿了顿, 似在衡量这移山填海般的担当。 “…——担——…” “…——工——…”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以工代赈、共度时艰这种古老智慧的深沉认知, 向下一点。 “…——实——!”

  “税担工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苍茫暮色。 灯下, 李青禾合上账本, 深知明年的工坊, 将不再仅仅是织布造物之地, 更将承载着整个村落的—— ……期——……望——……与——……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