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蝗影压境-《被休后,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

  河滩地的风,裹挟着初春沉淀的泥腥、碎瓷的粉尘,还有……一股日渐丰沛、却隐隐透出焦灼的混合气息。菠菜畦的深翠已化为浓绿,叶片肥厚如掌,叶脉贲张,贪婪地攫取着日渐慷慨的日光。石圈内,三只雏鸡绒毛褪去稚嫩,覆上一层浅褐带麻点的初羽,细弱的“叽叽”声变得清脆响亮,在石圈冰冷的壁障内碰撞、回响,虽依旧怯生,却已敢在圈内追逐草籽,抖擞着日渐有力的翅膀。而那片墨绿的麦海,已不再是单纯的浪涌。

  拔节的轰鸣早已沉淀,化作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磅礴力量,无声地积蓄在每一根粗壮如指的茎秆深处。麦秆顶端,那被宽厚叶鞘紧紧包裹的幼穗,如同无数沉睡的利剑,在浓稠的绿意中悄然孕育着锋芒。风过时,墨绿的海洋依旧起伏,却不再有“簌簌”的喧嚣,只有叶片彼此摩擦时发出的一种更加浑厚、如同铠甲碰撞般的“沙沙”低响。

  丰收在望。

  这沉甸甸的四个字,如同滚烫的烙铁,日夜灼烫着李青禾枯槁的胸腔,也暂时麻痹了肩头那持续溃烂的剧痛。她佝偻的背似乎被这无形的希冀撑起了一丝。枯槁的身影每日挪到田埂,不再瘫倒聆听,而是凝固如石雕,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那片沉默的墨绿上,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一种被苦难反复淬炼、近乎贪婪的……巨大期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溃烂的掌心,仿佛已触摸到麦粒坚硬冰凉的饱满触感。

  暖!

  再暖些!

  日头再毒些!

  风再顺些!

  让那穗子……鼓起来!

  这个无声的祈祷,带着麦叶青涩的汁液气息,在她残破的躯壳里日夜奔流。

  这一日,惨白的日头悬在灰蒙蒙的天空,吝啬地洒下灼热的光线。河滩地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泥土、碎瓷和浓烈植被气息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湿气流。李青禾枯槁的身影依旧凝固在田埂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失焦地望着麦田深处。连日来的巨大期盼和身体的极度疲惫,如同沉重的磨盘,拖拽着她的意识向昏沉的深渊滑落。眼皮越来越沉,视野里那片沉甸甸的墨绿渐渐模糊、旋转,化作一片混沌的、充满暖意的黑暗……

  睡……

  就在这丰收的暖意里……睡去……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如同生锈的钢丝被强行拨动的颤音,猛地刺破了河滩地凝滞的暖湿空气!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沉重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投向声音的源头——灰蒙蒙的天际!

  起初,什么也没有。

  只有惨白的日头,灼烤着灰蒙蒙的天空。

  紧接着——

  一点!

  极其微小的、如同被风吹起的枯叶般的……黄点!

  在遥远的天际线上,极其突兀地……跳跃了一下!

  “嗡——”

  又一声!

  更加清晰!更加尖锐!

  两点!三点!无数点!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地狱深渊撒出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黄色尘屑!从遥远的天际线上……密密麻麻地……涌现出来!

  “嗡——嗡——嗡——!”

  尖利刺耳的颤音不再是孤鸣!瞬间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亿万根生锈钢丝同时疯狂摩擦的……巨大噪音!如同无形的铁幕,猛地从天空压下!

  黄点迅速放大!汇聚!

  如同奔涌的浊流!如同溃堤的沙暴!疯狂地吞噬着灰蒙的天幕!所过之处,惨白的日头瞬间被遮蔽!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不是云!

  是……蝗!

  巨大的、难以想象的、铺天盖地的……蝗群!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从昏沉的边缘彻底惊醒!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死寂的茫然!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枯槁的身体僵硬地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死亡的黄云,如同移动的山峦,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和刺破耳膜的“嗡嗡”轰鸣,朝着河滩地……朝着那片沉默的、孕育着无限希望的墨绿麦海……疯狂地压境而来!

  “嗡——!!!”

  噪音如同实质的音波,狠狠撞击着她的耳膜!震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光线急速黯淡!天空如同被泼洒了浓稠的泥浆,迅速染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昏黄!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充满了浓烈的、混合着尘土和某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昆虫的腥燥气息!

  近了!

  更近了!

  蝗群如同翻滚的、沸腾的黄色岩浆!已经能看清那无数疯狂振动的、如同枯叶般薄脆却带着金属光泽的翅膀!能看清那密密麻麻、如同黑色宝石般冰冷反光的复眼!能看清那如同锯齿般开合、闪烁着贪婪寒光的锋利口器!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无数把微型剪刀同时开合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啃噬声,如同地狱的低语,极其微弱地从最先扑入河滩地边缘荒草丛的蝗群中……弥漫开来!

  荒草!

  那些刚刚冒出嫩芽、带着初春清甜的野草,在蝗群扑落的瞬间,如同被泼上了无形的浓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塌陷!消失!只留下光秃秃的、被无数细小口器疯狂啃噬过的……褐色茎茬!

  蝗群!啃过来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攫住了李青禾的心脏!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想嘶吼!想逃跑!想扑进麦田,用身体护住那即将成熟的希望!

  可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挤压的“嗬嗬”声!

  就在这时——

  “哐——!!!”

  “哐——!!!”

  “哐哐哐——!!!”

  一阵如同炸雷般、带着巨大惊骇和绝望的铜锣声,猛地从村口的方向炸响!瞬间刺破了蝗群那令人窒息的“嗡嗡”轰鸣!声音急促、疯狂、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哀嚎!

  紧接着,一个嘶哑到变调、带着浓重乡音和滔天恐惧的吼声,如同被撕裂的破布,猛地撕开了河滩地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绝望,狠狠砸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上:

  “蝗灾——!!!”

  “蝗灾来了——!!!”

  “老天爷啊——!收粮的来了——!!!”

  “快——!抢收啊——!!!”

  “蝗灾来了——!!!”

  这声如同丧钟般的嘶吼,裹挟着铜锣的疯狂震响和村民滔天的恐惧,在蝗群压境的昏黄天幕下轰然炸裂!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点燃了河滩地边缘所有田地里……绝望的狂潮!

  哭喊声!叫骂声!农具碰撞的杂乱声响!如同沸腾的岩浆,猛地从四面八方爆发出来!

  “老天爷不开眼啊——!”

  “我的麦子!我的麦子啊——!”

  “快割!快割!能抢一把是一把——!”

  ……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被这巨大的声浪狠狠冲击!终于从极度的惊骇中挣脱出一丝力气!她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向自己那片墨绿的麦海!

  蝗群的先头部队,如同黄色的死亡潮水,已然漫过了河滩地的边缘!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那片沉默的、孕育着无限希望的墨绿……疯狂席卷而来!

  “沙沙——沙沙沙——!”

  啃噬声不再是微弱的低语!

  如同密集的暴雨点,瞬间在麦田边缘的荒草和零星野菜上炸响!

  无数细小的、枯黄色的身影疯狂地跳跃、扑腾!如同饥饿的鬼影,所过之处,寸绿不留!

  麦田!

  她的麦田!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了她的胸腔!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溃烂的右手不顾一切地抬起,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瞬间翻卷崩裂!脓血混着泥浆渗出!

  抢收?

  来不及了!

  蝗群的速度……太快了!

  那无边的黄云……太厚了!

  跑?

  又能跑到哪里?

  她不再嘶吼。

  不再挣扎。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汹涌而来的死亡黄潮。

  深陷的眼窝里,那长久被希冀点燃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蝗群遮天蔽日的阴影下……剧烈地摇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惨白的日头被彻底吞噬。

  天地一片昏黄。

  铜锣的震响和村民绝望的哭嚎在远处疯狂回荡。

  而河滩地的田埂上,那个枯槁如鬼的身影,如同被钉死在末日画卷中的剪影。

  面前,是翻滚咆哮、带着刺耳“嗡嗡”轰鸣和“沙沙”啃噬声的死亡黄潮。

  身后,是沉默矗立、墨绿如铁、孕育着最后一线生机的……麦海。

  蝗影压境。

  天光……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