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瓮中擒蒲-《弱宋铁血郎》

  夜色如墨,浸染着刺桐城的繁华与喧嚣。

  赵昺一袭青衫,混在入城的人流中。

  也儿吉尼与几名党项勇士早已候在城门阴影处,彼此交换一个眼神,无需多言,便如暗流汇入江河,自然地簇拥到赵昺身边。

  “人已约到,就在海晏楼。”也儿吉尼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按您的吩咐,包下了顶层的望海轩。”

  赵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街道两侧林立的异域风格建筑与熙攘人群,语气冷冽,只有简短两个字:“进城。”

  众人不再多言,翻身上马,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迅速淹没在人潮的声浪之中,朝着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疾驰而去。

  另一边,赴约而至的蒲师文今日脸上兴致颇高,引人注目的,并非他华美的衣饰,而是他胯下那匹神骏异常的坐骑。

  一匹由中亚色目商贾不远万里、奉若珍宝般献上的汗血宝马,产自大宛故地。

  此马通体宛如燃烧的赤炭,唯有鬃毛与尾鬃如墨染的夜空。

  蹄铁叩击坚硬的路面,发出不是寻常嘚嘚声,而是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咚咚声响,仿佛大地也在应和其雄健的步伐。

  那昂扬的姿态,不羁的眼神,连蒲师文都像是被它的气势所感染,眉宇间那份年轻人的轻狂与桀骜,竟与马儿浑然一体,难分彼此。

  加上其前后左右,十余名蒲家轻骑营的甲士护卫森严,刀甲鲜明。

  所过之处,行人无不惊慌避让,如同潮水般分开一条空旷的道路,那些惊恐、怯懦的面孔,更加极大地取悦了蒲师文的心理。

  他享受这种生杀予夺、掌控一切的感觉,这恰是蒲家在刺桐权势最直观的体现。

  那首流传闽南市井的童谣:“莫遇蒲家儿郎,马蹄踏血路漫长。莫饮蒲家酒浆,喉头灼痛心发慌。”

  他自然听过,非但不以为忤,反觉甚是贴切——蒲家的马蹄,本就该让这闽南之地震颤。

  “小赵公子……倒是会挑地方,海晏楼的波斯舞和葡萄酿,正是恰到好处。”

  他轻笑自语,想起上次那幅对方赠送精妙《三十二仕女对弈图》画卷,暗合其府内棋盘园中豢养三十二位姿色诱人的女子充当执黑白棋子的乐趣。

  心中那点因对方去而复返产生的小小疑虑,也消散在即将到来的风月期待之中。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阔绰有趣的公子哥的巴结与讨好,在这刺桐城,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海晏楼高达三层,临街靠港,是刺桐城中最顶尖的销金窟。

  顶层望海轩更是奢华,波斯地毯铺地,大食琉璃灯盏照明,推开雕花木窗,便能将半个刺桐城的灯火与远处港湾的船影尽收眼底。

  赵昺先行抵达,立于窗前,背影挺拔。

  窗外,城中灯火如星海铺陈,但那光芒却照不进他幽深的眼眸。

  也儿吉尼等人悄无声息地散布在雅间内外,气息收敛,如同潜伏的猎豹。

  楼下传来一阵喧嚣与马蹄声,以及店家伙计愈发殷勤的招呼声。

  “来了。”也儿吉尼低声道。

  赵昺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风尘仆仆却又强打精神的笑容,那属于一个试图结交地头蛇的商贾模样。

  脚步声沿着木梯响起,伴随着蒲师文略带慵懒的笑语:“赵贤弟啊赵贤弟,北去之路山高水长,怎又折返我这刺桐港?莫非是舍不得此间的繁华,还是……另有什么好东西要便宜为兄?”

  话音未落,人已出现在门口。

  蒲师锦衣华服,腰缠玉带,脸上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笑意,目光在轩内扫过,落在赵昺身上。

  赵昺上前两步,拱手笑道:“蒲兄说笑了。实在是北上路途不太平呐…刚到漳州地界就倒霉遇上朝廷剿匪。在那踌躇许久,战事一直未歇,这不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想着折返回来稳妥一些,等时局安稳再行上路。”

  他余光瞥见到蒲师文脸色放下疑惑,立马谄媚笑道:“小弟这一赶回刺桐,自然特备下薄酒,借着感激你上次赠图之情,与蒲兄再叙一次。”

  他的语气诚恳,姿态放得低,完全符合一个北上行程不利、希望加深关系的商人子弟形象。

  蒲师文哈哈大笑,甚是受用,迈步而入,很自然地走向主位:“贤弟客气了!既回了刺桐,有事尽管开口,在这闽南一地,我蒲家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他带来的几名精锐护卫则默契地守在了雅间门外,与党项汉子隐隐形成对峙,但双方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侍女鱼贯而入,奉上珍馐美酒,琉璃杯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席间,赵昺言谈风趣,只聊风月书画、奇珍异宝,偶尔提及北上遇阻的“苦恼”,言语间对蒲家的权势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羡慕与倚仗之意。

  蒲师文几杯醇厚的葡萄酿下肚,戒心更减,谈兴愈浓,言语间对城中布防、家中权势愈发不加掩饰,甚至略带炫耀。

  窗外夜色渐深,城中的喧嚣似乎也慢慢沉淀下去。

  港口的渔火与巡哨的灯笼在远处明灭。

  赵昺脸上的笑容依旧,但斟酒的手指稳定无比。

  他听着蒲师文带着醉意的高谈阔论,目光偶尔与也儿吉尼交汇。

  时机正在一点点逼近。

  酒过三巡,蒲师文似有些醺然,拍了拍手:“如此良辰美酒,岂可无舞?来人,传楼下的胡姬上来,跳上一曲,助助兴!”

  门外的护卫应了一声。

  也儿吉尼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看向赵昺。

  若让外人进来,局面恐生变数。

  赵昺却微微一笑,抬手阻止:“蒲兄,且慢。”

  蒲师文挑眉:“哦?贤弟不喜胡旋之舞?”

  赵昺起身,亲自执壶为蒲师文斟满一杯,语气神秘而低沉:“胡舞虽妙,却不及小弟此番特意为蒲兄准备的一件活礼来得有趣。”

  “活礼?”蒲师文果然被勾起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正是。”赵昺的笑容在琉璃灯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此物罕见,小弟费尽心思才得来,不敢示于外人,此刻就在这轩内后厢。蒲兄可有兴致一观?”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蒲师文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加上酒意上涌,朗笑一声:“贤弟果然妙人!快,拿来与为兄一看!”

  说着,竟自行站起身,示意赵昺引路。

  雅间内侧有一小门,通向一个更私密的小厢房。

  赵昺点头,做出恭请的手势,率先向那小门走去。

  蒲师文不疑有他,笑着跟上。

  也儿吉尼及两名党项勇士也无声地移动脚步。

  就在蒲师文的前脚刚迈入那昏暗厢房的一刹那。

  走在他前方的赵昺猛然转身!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寒刺骨的决绝!

  眼神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商贾子弟的谄媚与圆滑!

  蒲师文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踹在他的膝弯!

  “呃啊!”他痛呼一声,下盘不稳,向前扑倒。

  与此同时,也儿吉尼欺近上前,一手铁钳般捂住他的嘴,将一切惊呼扼杀在喉咙里,另一只手的手臂如同钢索,死死勒住他的脖颈!

  另外两名党项勇士配合默契,迅速用准备好的麻绳和布团将其手脚捆缚、口舌塞紧。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响动。

  蒲师文惊恐地瞪大双眼,酒意瞬间被骇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拼命挣扎,但在也儿吉尼这等沙场老手的力量下,他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

  赵昺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扭动、如同离水之鱼的蒲家大公子,缓缓蹲下身。

  他凑近蒲师文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刺入蒲师文的骨髓:

  “蒲公子,你蒲家的酒,朕,喝不惯。”

  “你蒲家的路,朕,要踏平。”

  一个“朕”字,如同惊雷,在蒲师文脑海中炸开!他瞳孔骤然缩紧,无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赵昺也懒得解释,不再看他,起身对也儿吉尼冷冷道:“看好他。依计行事。”

  也儿吉尼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敬畏的光芒。

  赵昺整理了一下微皱的青衫,面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推开小门,重新走回灯光明亮的望海轩。

  窗外,东方第一大港的夜色正浓,而一场风暴,已然在这座城内最繁华的海晏楼内悄无声息地掀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