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郢都宴正酣(下)——高压锅炖楚汤-《历史脱口秀:从三皇五帝到溥仪》

  章台殿上,那尊巨大的错银云纹鼎被重新注入了清水,投进了上好的檀香木块。

  烟气袅袅,试图驱散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源自内腑深处的不安气息。

  楚王熊横捏着一只新烤好的、裹着厚厚一层秘制红油野蜂蜜的獐子后腿,啃得满嘴流油。

  油脂沿着他肥厚的下巴滴落在胸前华丽的凤凰绣纹上,晕开一团褐色的油渍。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声音穿过案头堆积如山的蚌壳蟹甲:

  “……景爱卿!你就是多虑!白起?伊阙那点子凶名,不过是赶上了韩魏那两个窝囊废自己把锅砸了个稀碎!

  咱楚地是什么地方?云梦泽!汉水!遍地沟渠湖泊!水比他的兵还多!他敢放水?淹谁?淹他自己的泥腿子兵吗?笑话!”

  他用力啐出一根嚼不烂的獐子筋,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对面令尹昭滑的白须上。

  昭滑眼皮都没抬,只是无意识地捻着一颗盘沿的枣子,眼神虚浮,仿佛仍徜徉在他那炉丹鼎的紫烟幻境中。

  景翠如同坐在针毡上。

  他身着象征楚军最高荣光的、镶嵌着金线的青铜重甲,沉重的甲叶在烛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面前案上一只清蒸好的巨大红甲蟹,已经冷透,蟹壳里肥腴的膏脂凝固成了惨白。

  他听着殿下汉水以北隐隐约约传来的、如同大地深处最压抑滚雷般的沉闷回声——那声音持续了太久!

  绝不是寻常军阵操练!

  更像是什么巨兽在啃噬地脉龙骨!

  他的手按在冰冷的铜剑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把那个如同毒蛇般噬咬了他数月的恐怖推想说出口:白起……

  他不是要用水浇灌咱的庄稼……他是要……水煮!

  整个鄢城!

  连同里面几十万人!!!

  就在此时!

  一名宫人仓惶疾步上殿!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启……启禀大王!令尹大人!柱国将军!不……不好了!鄢城……鄢城守军八百……不不,是八百匹骡马!全都跑了!没……没影儿了!”

  “跑了?!”

  熊横啃獐腿的动作瞬间顿住,金黄的油脂糊在他惊愕张大的嘴边,

  “骡马能跑哪儿去?跳汉水自尽了?还是被楚国的泥巴黏住脚丫子拔不出来了?!”

  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嘎嘎怪笑起来,震得案头酒盏里清冽的美酒都漾出了波纹。

  然而景翠浑身的血,却在这一刻骤然冷透!

  八百匹?

  八百?!

  他猛地站起身!

  沉重的甲叶撞击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响!

  所有歌舞瞬间死寂!

  舞姬们惊慌失措地僵在原地!

  “八百?!谁准跑的?!怎么跑的?!什么时候跑的?!说——!”

  景翠的声音如同冰棱炸裂,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杀伐气!

  那双深陷的眸子骤然精光爆射,死死锁住地上抖如筛糠的宫人!

  宫人被景翠那如同洪荒凶兽般的气势吓得几乎失禁,哭丧着脸:

  “不……不知!守城司马刚……刚遣快马抵报!只说……只说昨夜天象有异!月食现妖光!

  南坡兽厩八百上等骡马!值夜的守卫只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闷响……接着狂风大作!尘沙蔽目!

  就……就什么都没了!牲口棚的木桩……被齐齐拔断!像是被……被什么滔天洪水撞塌的城门一样!”

  “闷响?!狂风?!尘沙?!兽牲惊逃?!”

  景翠失声怒吼!

  浑身的血猛地冲到头顶!

  脸上因极度的恐惧和暴怒而涨成了一种骇人的猪肝色!

  月食妖光?!

  狗屁月食!

  那是大地震!

  是地层深处被凿穿时发出的天崩地裂!

  是水脉洞开!

  劫数到来的最后征兆!

  “关城门!!!”

  景翠猛地转向楚王熊横,声音嘶哑狂吼,仿佛要将嗓子眼儿都撕裂喷出血星!

  “王上!令尹!速令鄢城四门落闸!千斤巨石!灌铁巨木!封死!全部封死!白起要放水了!他要煮人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个盘踞在他灵魂深处数月的、比妖魔更恐怖的词!

  大殿死寂得能听到蜡烛烛芯爆裂的“噼啪”轻响。

  楚王熊横张大着嘴,獐子腿的肉渣挂在牙齿上,那张油腻的胖脸因惊愕而扭曲。

  令尹昭滑终于被这石破天惊的嘶吼惊动了一下,眼皮微微掀开一丝缝隙,露出茫然浑浊的眼白。

  他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幻梦中被强行惊醒,梦呓般嘟囔着:“煮……煮什么水……老君炉……还差几味真火……”

  “快!快啊——!!!”

  景翠目眦欲裂!

  他再也顾不得礼制尊卑!

  一脚踹翻了挡在面前的沉重食案!

  杯盘果品摔落一地!

  汤汁肉块飞溅!

  他像个最疯狂的赌徒,豁出一切冲向殿外!

  沉重铁甲撞击地面的声音如同丧钟,回荡在死寂奢靡的殿宇之中!

  白起山。

  龙脊暗峡地窟深处。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

  巨大地穴唯一的光源,是壁上几十支熊熊燃烧、手臂粗的松油火把。

  跳跃的橘红火光,将洞窟深处那面被人工粗暴拓宽、如同天神用巨斧劈砍出的巨大石壁照得狰狞毕露!

  仿佛地狱的断崖!

  石壁之上!

  一个如同被强酸腐蚀出的巨大、幽深、边缘犬牙交错的深潭入口!

  赫然在目!

  潭水黝黑!

  深不见底!

  平静得如同亿万年未曾流动的死水!

  只有火把光芒偶尔映照下,水面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浓稠油质的诡异反光!

  入口上方岩顶!

  一排粗如树干、尖端削成箭簇状的巨大铁黑色木桩!

  如同远古图腾般森然耸立!

  那是用整座山的脊骨削成!

  粗壮的藤索和几股婴儿手腕粗的生铁链!

  如同狂蟒般缠绕在木桩底部!

  深深扎入厚重的岩基!

  木桩下方!

  一个复杂到了极致、粗粝与精巧并存的地狱级机关!

  三块如同门神巨牙般、合拢堵死了潭口的陨铁千钧闸!

  每一块闸板厚重得能压垮城池!

  通体透着沉甸甸的、吞噬一切的青黑色寒芒!

  闸门顶部!

  被三根粗壮得如同恶龙胫骨的巨大原木死死抵住!

  原木下方!

  三个如同洪荒巨人脊梁般坚韧的巨型木架!

  死死撑托住这三根顶门原木!

  木架本身,又被无数坚韧异常、浸泡过桐油的藤条绞索勒紧!

  像巨大的绞盘,每一道绳索都勒入了支撑木架本身的桁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李冰!

  那个身材精瘦、此刻却如同凝固在铁砧上的焦炭般的身影!

  他就站在巨闸闸口最近、足以被潭水微澜扑面打湿的位置!

  脸上覆满凝固的、混合了黑泥和岩粉的干硬壳子,只那双眼睛!

  如同燃烧的两颗黑曜石!

  死死钉在入口上方岩壁一处不显眼的标记上!

  那是用锋利匕首刻下的两道深深交错的痕!

  在火光下如同两道扭曲的十字伤口!

  ——最高水位线!

  潭水!

  此刻……正好蓄到了那道最致命的刻痕下方半寸!

  只差最后的半寸!

  那股积蓄了大地深处亿万年水脉压力、被锁死在这个山腹囚笼里的恶魔之源!

  就要破“门”喷涌!

  他身边的空气几乎被压缩到了极限!

  所有人的耳朵都仿佛失聪!

  只剩下胸腔里那颗心脏如同濒死挣扎般狂跳!

  每一秒!

  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百钧锁!”

  李冰的咆哮骤然炸开!

  如同地狱恶鬼的嘶鸣!

  刺破了所有压抑!

  “给老子——断——锁——!!”

  命令如雷霆!

  三道身影如同脱弦的毒箭!

  早已等候在岩壁高处阴影里!

  手中高举的沉重铜质战斧!

  刃口打磨得在幽暗中都寒芒流转!

  “嗨呀——!!!”

  三道身影!

  三人!六条手臂!

  挥起!劈下!

  用尽全身力气!如同劈开冥府大门!

  锵锒!!!嗤——!!!

  巨大的金铁撕裂与断藤败革般的刺耳锐响!

  瞬间炸开!

  盖过了所有人的心跳!

  砍的不是撑托原木的木架!

  而是——卡在支撑木架横梁下方、那三根最终将整个致命机关所有力量死死“锁住”的——

  婴儿手腕粗、被淬炼得精光闪烁的——寒铁锁栓!

  三道寒光几乎同时闪过!

  三根代表生死界限的寒铁锁栓应声断成六截!

  支撑木架!

  失去了最后一点束缚!

  “嘎吱吱——咿呀——!!!”

  支撑着三根顶门巨柱的庞大木架结构!

  猛地失去平衡!

  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巨型章鱼!

  内部所有被勒紧到极限的韧性结构,在瞬间爆发出积蓄已久的毁灭性反冲力量!

  疯狂地!

  扭曲!解体!碎裂!

  朝着四面八方猛烈反弹、弹射!

  崩断的藤索如同毒蛇鞭子般抽打在岩壁上!

  火星四溅!

  断裂的木椽发出凄厉的嘶鸣四处飞溅!

  那三根粗壮如龙胫的顶门巨柱!

  如同被无形巨力从下端狠狠抽掉所有支撑!

  向下!

  沉重如山岳般轰然倒塌!

  咚!!!

  咚!!!

  咚!!!

  三声沉重到足以震裂大地的撞击声!

  如同巨神的战锤狠狠砸落!

  三根巨柱的根部崩塌般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

  整个地窟岩体都发出痛苦的呻吟!

  碎石粉尘簌簌而下!

  柱子的另一头!

  那压着千钧闸门顶部的沉重尖端!

  在支撑点瞬间消失的反作用力驱动下!

  如同巨大的攻城槌!

  失去了全部支撑约束!

  只剩下地心引力和自身沉重无比的份量!

  向下!

  重重拍落!

  轰!!!

  咔——咔嚓嚓嚓——!!!!!

  如同彗星撞击!

  三根巨柱的顶端!

  狠狠砸在了下方死死顶住潭口的三块千钧陨铁闸板上缘!

  闸板在积蓄了亿万吨水压的潭口之上,本就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推涌之力!

  此刻又被这三道如同天罚般的重击狠狠一砸!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钢梁!

  闸板根部与沉重岩基的连接处!

  发出了不堪承受的、令人牙酸的巨大悲鸣!

  无数火星从金属与岩石的硬性摩擦点疯狂迸射!

  在幽暗的地窟中划出无数道刺目的死亡弧光!

  石粉、铁屑如同炸开的烟花,瞬间弥漫整个潭口空间!

  “顶住!顶住啊——!”

  有人在粉尘中绝望尖叫!

  “嘎吱……咿呀……崩——轰隆!!!!!!”

  一道巨大的、如同天地脊柱被蛮力撕断的恐怖巨响!

  压过了所有声音!

  整个地穴都在剧烈摇晃!

  顶壁巨大的岩石如雨点般砸落!

  火光剧烈闪烁!

  被三根巨柱顶端砸中的那三块陨铁千钧闸板的侧翼边缘!

  与岩壁相接的根部!

  如同被撕裂的牛皮!

  终于——彻底撑爆!

  数道狰狞的巨大裂口如同蜘蛛网般瞬间蔓延!

  闸板与岩壁硬性咬合的榫卯结构发出最后的哀嚎!

  如同终于挣脱了镣铐的狂怒泰坦!

  那三块千钧重的陨铁巨闸!

  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

  向着下方漆黑未知的深渊轰然!

  崩塌!解体!

  与此同时!

  它们身后那扇被硬生生撕开的、如同地狱巨兽咽喉般的潭口!

  嗷呜——吼——————!!!!

  一声从未在人间出现过的、混合了亿万吨水体瞬间获得自由、裹挟着地脉深处最深沉怨怒与狂暴力量发出的恶魔咆哮!

  以超越所有人耳所能承受极限的音量!

  从那个骤然洞开、深不见底的恐怖深渊之中,狂暴地喷射出来!

  如同亿万条被囚禁了亿万年的狂龙瞬间挣脱牢笼!

  带着毁灭一切的滔天意志!

  喷薄!

  不是水流!不是洪水!

  是纯粹到极致的高压!

  浓缩了大地所有暴戾之气的水精尖锥!

  如同无形的固态重锤!

  狠狠撞在了所有挡在潭口正面、距离最近的那些工卒身上!

  啪!

  噗嗤!

  轰——!

  几十名站在最前列的工卒,甚至连惨叫声都未能发出!

  身体被那股无形无质却又恐怖到极致的水压瞬间撕扯扭曲!

  如同被巨大的液压机狠狠砸在中间的软肉!

  骨肉、内脏被刹那碾成最细碎的、混合着血浆的糜烂肉酱!

  骨骼碎裂声响成一片令人牙酸的爆豆声!

  他们的身体如同被重卡撞击的破布娃娃,被狠狠地砸飞、拍贴在后方遥远的岩壁上!

  留下一个个人形的、血肉飞溅的恐怖浮雕!

  水!

  紧随着那道被压缩到极致的死亡冲击波!

  来了!

  轰隆隆隆隆隆——!!!!!

  仿佛整座山脉的骨头都在被巨力碾碎、咀嚼!

  黑色粘稠的潭水!

  如同亿万年封存的恶魔脓液!

  裹挟着刺骨的阴寒!

  和一种深入灵魂的、混合着腐烂泥土与金属腥锈的恶臭!

  以肉眼完全无法捕捉的速度!

  狂暴无比地从那洞开的深渊巨口之中喷射而出!

  不再是温柔流动的水!

  是狂暴的!沸腾的!粘稠如墨汁!

  闪烁着邪异油光的黑潮!

  它根本不是在流淌!是在喷射!是在飞溅!

  是在如同海啸般层层堆叠着、吞噬着前方一切空间的疯狂推进!

  所过之处!

  空气被挤压!岩壁在呻吟!

  火把的光芒被狂暴撕扯、吞噬!

  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翻滚沸腾的、比最浓稠的墨汁还要黑暗绝望的死亡浪潮!

  向着地窟唯一的出口方向!

  狂暴地倾泻!奔涌!

  目标——直指山腹地窟唯一的、狭窄却连接着百里之外鄢城所在巨大洼地的峡谷出口!

  鄢城。

  西城门楼。

  年过六旬的老门将项伯,正拄着他那杆用了四十多年的青铜矛,站在西城门楼的垛口旁。

  一阵突如其来的、猛烈到让他差点栽倒在地的狂风!

  毫无征兆地凭空拔地而起!

  那不是寻常的风!

  带着一股极其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土腥气!

  和一种……从未在人间闻过的、冰冷的、死寂的、混合着金属和腐败淤泥的恶臭!

  那风如同无数冰冷的鬼手,狠狠刮过他的脸庞!

  将城墙垛口上干燥的浮土瞬间卷起,打了他一头一脸!

  呛!

  剧烈的呛咳让他心肺都快要撕裂!

  还没等他喘过这口气!

  “呜——嗷——!!!”

  一股低沉到极致、却又蕴藏着无限狂暴力量的闷响!

  如同九幽深处传来的鬼哭狼嚎!

  贴着地表!

  顺着大地深处!

  狠狠地撞上了他脚下的城墙!

  整个巨大的西城门楼!

  如同一个被狠狠踹了一脚的巨人!

  猛地一抖!

  地动山摇!

  坚固的青砖城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碎石粉尘如同瀑布般从砖缝里簌簌抖落!

  咔嚓嚓——!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

  就在项伯前方不到五步的一处垛口!

  一道巨大的、如同被无形巨斧劈开的裂痕!

  瞬间蔓延开来!

  巨大的青砖崩裂!

  碎石飞溅!

  整个垛口连同后面一小段女墙!

  在项伯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

  如同朽烂的积木般向外侧轰然坍塌!

  断裂的石材如同滚石狠狠砸落在城墙外的护城河干涸河床上!

  发出沉闷的巨响!

  烟尘弥漫!

  “地龙!是地龙翻身啊——!!!救命啊——!!!”

  城墙上目睹这一幕的士兵发出撕心裂肺、扭曲变形的惨叫!

  整个西城楼瞬间炸锅!

  项伯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那些无知小兵!

  地龙翻身?

  不对!

  刚才那阵带着剧毒腥味的风!

  这闷雷般的巨响!

  城砖的崩裂!

  一切……都指向同一个他绝不愿相信却又无法逃避的终点!

  他状若癫狂地扑到那坍塌大半的垛口边缘!

  用尽全身力气!

  伸长了脖子!

  睁大了布满血丝的老眼!

  朝着西方——白起山脉的方向望去!

  视线瞬间被拉远!

  西边!

  白起山脉在视线尽头如同一条巨大的、横亘在地平线上的卧龙暗影!

  距离太远!

  山体细节模糊不清!

  但就在那山脉轮廓下方……那原本应该是平坦干燥的、距离鄢城还有七八十里的戈壁滩方向!

  腾!

  起了!

  无边!无尽的!灰色尘幕!

  像是一道接天连地的灰色巨墙!

  正以一种极其恐怖、足以碾碎一切的速度!

  向着鄢城方向疯狂推进!

  吞噬着光线!吞噬着空间!吞噬着整个天空!

  尘幕的最底部!

  隐隐有无数道如同鬼爪般攒动跳跃的电光在灰色云雾里蜿蜒、闪烁!

  那哪里是什么尘幕!

  那分明是……!是……!!!

  “洪……洪水来了!!!!!”

  项伯声带撕裂!

  那一声绝望到撕裂灵魂的咆哮,几乎是他这一生最后的绝响!

  尖利的声音刚出口!

  就被更前方、更猛烈的、如同亿万个巨鼓同时擂响天地般的轰隆声彻底淹没!

  大地!脚下!城砖!

  剧烈地!疯狂地!颠簸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震动!是翻滚!

  整座城市都在被无形的巨手如同筛糠般疯狂摇晃!

  西城墙的根基深处!

  传来了一连串密集得如同爆豆般的恐怖断裂和坍塌声!

  轰!

  轰!

  轰!

  巨大的城墙墙体!

  如同被巨斧劈砍过的朽木!

  纵横交错的裂缝瞬间爬满了所有墙体表面!

  一块块巨石!

  砖墙!

  在项伯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不堪重负!

  向下!向外!

  崩塌!陷落!

  城墙……碎了!

  碎裂的砖石墙体翻滚坠落!

  露出下方一个巨大的、如同饥饿野兽张开的巨口般的崩裂豁口!

  透过豁口!

  项伯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看清了!

  看清了那尘幕之下的真容!

  水!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水!

  不是碧波!

  不是江河!

  是狂怒翻腾的、混合着厚重到极致黄色泥浆的!

  死亡之潮!

  水面翻卷漂浮着数不清的巨大、黑色的朽木、断裂的房梁、还有无数被水卷走时挣扎哀嚎的人与动物的轮廓!

  这黑黄相间、沸腾咆哮的巨潮!

  在崩塌的城墙豁口外!

  已经形成了一道足有城墙那么高的、层层堆叠向前推进的恐怖巨浪前沿!

  如同一张巨大无比、吞噬万物的巨口!

  瞬间吞没了下方已经崩陷坍塌、暴露在浪口下的数十名守城士兵!

  连惨叫声都被彻底吞噬!

  浪头的前端!

  撞上了岌岌可危的西城墙主体!

  轰隆——!!!!

  沉闷无比!

  仿佛天崩地裂的撞击!

  项伯脚下的城墙剧烈地向后一挫!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这巨大的反震力从胸腔里硬生生撞飞出来!

  那堵本已摇摇欲坠的巨大城体!

  如同被史前巨兽的利爪狠狠劈中!

  在肉眼可见的幅度内!

  先是朝内弓起!

  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旋即——被那道狂暴推进的水墙以无可匹敌的蛮力硬生生顶了回去!

  咔嚓!

  轰隆——!

  巨大的豁口瞬间扩大了数十倍!

  断裂!粉碎!崩塌!

  如同被洪水冲垮的朽烂沙堡!

  城墙内圈支撑墙体的巨大土丘地基!

  被这无匹的巨力疯狂撕扯、淘空、冲垮!

  无数碎裂的砖石连同大块大块的黄泥、以及无数被水卷下城头的楚军士兵尸体!

  如同山崩般滚落!

  瞬间就被淹没在那道狂暴涌过豁口的、高达数丈的浊浪之中!

  水!

  狂暴的黑黄之水!

  如同开闸的洪荒巨兽!

  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巨力!

  卷着砖石泥沙与无数的生命!

  不可阻挡!摧毁一切!疯狂无比地——咆哮着!

  涌入了鄢城!

  那道被硬生生撞开、如同地狱裂口的巨大崩豁!

  成了宣泄毁灭的闸门!

  被压缩了不知多久的水流找到了突破口!

  如同万马奔腾!

  带着轰隆巨响!疯狂灌入!

  项伯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道由万千生命混合泥浆朽木组成的恐怖洪流,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远古水魔,汹涌着、咆哮着!

  带着无可匹敌的毁灭力量,猛地吞噬了他立足的这片摇摇欲坠的城墙断崖!

  浑浊的水流卷着破碎的城砖、折断的木梁,带着令人窒息的淤泥腥气,如同一堵移动的山墙狠狠撞上他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让他的意识化为齑粉!

  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脆响!

  冰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污浊黑水,带着刺骨的恶寒和足以碾碎内脏的巨大压力,粗暴地灌入他的口鼻!

  将他残破扭曲的身体裹挟着!

  吞噬着!

  如同一片枯叶般卷入了那无边无际、翻腾咆哮的黑色死亡旋涡!

  “轰!!!”

  鄢城西门!

  那象征着固若金汤的防线,在死亡洪水面前,崩塌得如同朽烂的堤坝,无声地沉入了无边的黑水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