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战国四大名将之首白起篇章(终)-《历史脱口秀:从三皇五帝到溥仪》

  咸阳宫。

  玄鸟巨鼎的阴影里,秦王稷枯瘦的手指最后一次划过王座扶手上那道深凹的刻痕——“二十四万”。

  指腹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一种……空。

  一种巨大的、如同被掏空了心肝肺腑般的空。

  他浑浊的眼珠转动,望向殿外。

  风雪似乎更急了,呼啸着拍打着厚重的宫门,发出沉闷的呜咽。

  章台殿深处,那股常年弥漫的沉水香混合铁锈的气息,不知何时,被一种更阴冷、更腐朽的味道取代。

  像……放久了的冻肉,在暖房里慢慢解冻、变质、散发出的……那股子带着甜腥的恶臭。

  “王上,”

  范雎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阴影里响起,依旧恭谨,却少了那份刻意雕琢的圆滑,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杜邮亭……事毕了。”

  秦王稷没有回头。

  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像是痰液堵塞,又像是……叹息?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虚空,极其轻微地……挥了挥。

  范雎会意,无声地退入更深的阴影里,如同融化的墨迹。

  殿内重归死寂。

  只有风雪在门外肆虐的咆哮。

  秦王稷独自坐在巨大的玄玉王座上,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佝偻、渺小。

  他望着那尊沉默的玄鸟巨鼎。

  鼎身上繁复的纹路,此刻在他眼中扭曲、变形,仿佛化作了无数张狰狞的鬼脸——

  伊阙堆积如山的头颅、鄢郢浊浪中沉浮的肿胀尸骸、长平冰原上互相撕咬的冻僵士兵……

  还有……杜邮亭破屋里,那滩迅速冻结的、暗红色的……血冰。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并非来自殿外的风雪,而是从骨髓深处、从灵魂最幽暗的角落,猛地窜了上来!

  比杜邮亭的寒风更刺骨!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华贵的玄色貂裘,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那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缠住了他。

  灶台……好像真的冷了。

  他忽然觉得饿。

  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空虚和恐慌的饿。

  他想起白起。

  想起他曾经端上来的那一盘盘“硬菜”。

  伊阙的“肉糜”,鄢郢的“炖龟”,长平的“冻肉”……

  那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大快朵颐的“珍馐”,此刻回忆起来,却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焦糊气。

  “来人……”

  秦王稷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在空旷的大殿里微弱地回荡,“传……传膳……”

  殿门无声地开启。

  几名内侍低着头,脚步轻得像猫,鱼贯而入。

  手中捧着鎏金的食盘。

  盘子里,是御厨精心烹制的珍馐:清炖的云梦鳖裙,晶莹剔透,胶质丰厚;

  炙烤的鹿脊,外焦里嫩,油脂滋滋作响;

  还有一瓮热气腾腾的、用文火慢炖了三天三夜的豹胎汤,香气浓郁得化不开……

  食物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秦王稷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

  热气氤氲,香气扑鼻。

  秦王稷伸出枯瘦的手,拿起象牙箸。

  他的手在抖。

  抖得很厉害。

  他试图夹起一块晶莹的鳖裙。

  那滑腻的胶质却如同活物般,从箸尖溜走。

  他试了几次,终于夹起一小块。

  颤巍巍地送向嘴边。

  就在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鳖裙即将触碰到他干裂的嘴唇时——

  他的动作猛地僵住!

  眼前那块晶莹剔透的鳖肉,在氤氲的热气中……扭曲了!

  变成了一张肿胀发白、眼窝空洞的人脸!

  是鄢郢水底浮起的楚王宫人?

  还是长平冰原上被啃噬的赵卒?

  “噗通!”

  象牙箸脱手掉落!

  砸在光洁的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块鳖肉也滚落在地,沾满了灰尘。

  “啊——!”

  秦王稷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

  身体猛地向后缩去!

  如同被滚油烫到!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块沾灰的鳖肉,又猛地抬头,惊恐地扫视着案几上那些热气腾腾的珍馐!

  那碗豹胎汤……翻滚的浓汤里,似乎浮沉着无数细小的、暗红色的……血沫?

  那碟炙鹿脊……焦黄的表面下,仿佛渗出了粘稠的、黑褐色的……血水?

  整张案几!

  整个大殿!

  都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混合着肉香,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令人作呕的甜腥!

  “拿走!快拿走!都给寡人拿走!”

  秦王稷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他挥舞着枯瘦的手臂,疯狂地扫向案几!

  “哗啦——哐当——!”

  鎏金的食盘!

  精致的玉碗!

  滚烫的汤羹!

  喷香的肉食!

  连同那张沉重的紫檀木案几!

  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掀翻在地!

  汤汁四溅!

  肉块横飞!

  碗碟碎片如同冰雹般砸落!

  滚烫的豹胎汤泼洒在他华贵的龙纹锦袍下摆上!

  瞬间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污渍!

  他却浑然不觉!

  只是如同疯魔般,赤红着眼睛,对着满地狼藉、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对着那尊沉默的玄鸟巨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血!都是血!你们……你们想毒死寡人?!想用这血食……噎死寡人?!!”

  吼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撞击,最终化作一片空洞的回音。

  内侍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匍匐在地,抖如筛糠。

  秦王稷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

  他瘫软在王座上,华贵的衣袍被汤汁污秽,脸上沾着飞溅的油星和肉屑,眼神涣散,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

  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独。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锦袍下摆那片深色的、散发着腥气的污渍上。

  那污渍的形状……扭曲、蔓延……像极了……杜邮亭破屋里,那滩迅速冻结的……暗红色血冰。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腥味的寒意,顺着那片污渍,如同毒蛇般,再次钻进了他的骨髓。

  殿外。

  风雪更急了。

  呜咽的风声,如同送葬的长号,穿透厚重的宫墙,在这座刚刚失去了最锋利屠刀的宫殿里,久久回荡。

  灶火已熄。

  余烬成冰。

  而弥漫在咸阳宫深处的……

  是再也散不尽的……

  血腥与焦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