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山雨欲来-《征途与山河》

  苏婉宁脱下军大衣,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暖手,摇摇头:

  “有一个跨日夜的连续模拟正在跑,数据流太大,老计算机有点不堪重负,得时刻盯着,怕中途宕机。”

  两个姑娘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压力与坚持,不由得一起苦笑起来。

  “给,垫垫肚子。”

  明玉把桌上另一半用干净手帕包着的馒头递过来。

  “食堂早就关门了。”

  苏婉宁接过冰冷的馒头,心里却觉得暖暖的,她掰开馒头,分享着自己带来的梅菜干肉丝。

  在寂静的深夜里,两个肩负重任的年轻女孩,就着白开水和梅干菜,分享着简单的食物,也分享着彼此的疲惫与坚持。

  “星河”项目进入了分系统联调的关键阶段,苏婉宁被正式编入核心算法小组,负责与控制系统进行数据对接。

  这意味着她的“竹节”模型,将从理论仿真走向与真实控制指令的融合。

  第一次联合调试会,气氛凝重。

  控制系统负责人是一位姓赵的高工,作风严谨到近乎苛刻。他将苏婉宁提交的参数表放在桌上,推了推眼镜。

  “苏工,你的模型在数学上很优美。”

  赵高工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但控制逻辑讲究的是绝对可靠。你引入的这个动态因子,根据载荷实时调整各级推力分配,想法很好,但增加了系统的不确定性。”

  “我们需要的是稳定、可预测的指令,而不是一个‘聪明’但可能失控的算法。”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婉宁身上。严工坐在一旁,眉头紧锁,没有立刻出声维护,他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如何应对。

  苏婉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不仅有公式,还有她用不同颜色笔标注的各种边界条件和应对策略。

  “赵高工,我理解您的顾虑。”

  她的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传统的控制逻辑像走固定的台阶,安全,但效率有上限。而‘竹节’模型的动态调整,更像是在有弹性的绳索上攀爬,看似风险增加,实则通过系统内部的协同,获得了更高的整体效率和容错空间。”

  她调出之前模拟的数据投影:

  “请看,在应对突发大气湍流时,固定参数的控制方案,姿态调整耗时1.2秒,燃料额外消耗0.8%。而采用动态因子模型,调整仅需0.7秒,燃料额外消耗仅为0.3%。在极端条件下,这零点几秒和百分之零点几的燃料,可能就是任务成败的关键。”

  赵高工盯着数据,沉默了片刻,再次提出质疑:

  “数据很漂亮。但你的模型建立在理想的数学环境里。真实的箭上计算机计算能力有限,你的算法能否在限定时间和内存内完成解算?如果计算延迟,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且尖锐的问题。苏婉宁感到手心有些冒汗,这正是她近期一直在攻克的难点。

  “这个问题我正在解决。”

  她没有回避。

  “我已经在尝试一种分段预计算的简化算法,将大部分复杂计算在地面完成,箭上只执行最核心的查询和微调。初步仿真显示,可以在现有计算机能力范围内实现。”

  会议没有立刻达成一致,赵高工要求她提供更详尽的简化算法验证报告。

  压力如山般袭来。

  华北的秋,天高云阔,风里带着沙尘与干草的气息。

  训练场上,杀声震天。

  顾淮正带着全营进行四百米障碍考核,他站在终点线旁,迷彩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飞跃矮墙、攀爬云梯的身影。

  “快!再快!战场上敌人会等你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砸在战士的心上。

  就在这时,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卷着尘土,稳稳停在训练场边缘。

  车门打开,先踏出一只穿着锃亮女士军靴的脚,随即,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影利落地下了车。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校官常服,肩章显示着少校军衔,身姿挺拔如白杨。

  不同于寻常女军官的朴素,她显然精心打理过自己。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眉眼明艳大气,唇上点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正红。

  她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道风景,与周围汗水泥土混合的粗粝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因那身军装而奇异地融合。

  她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终点线那个最挺拔的身影,唇角微扬,带着一种熟稔的、势在必得的笑意,款步走了过去。

  作训参谋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小跑着迎上去,敬礼:

  “首长好!您这是……”

  女人从随身携带的精致皮包里掏出一张盖着红头文件的采访证,笑容得体,声音清脆:

  “同志你好,我是军区报社的孟晚晴,奉命来对你们顾副营长进行专访,宣传他带兵的先进经验。已经和你们政委通过气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终点线附近的几个人听得清楚。

  “顾副营长”四个字,从她口中叫出,带着一种旁人无法介入的亲昵。

  顾淮闻声转过头。

  在看到孟晚晴的瞬间,他脸上的线条有片刻的凝滞,深邃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是惊讶,更有一种“该来的还是来了”的应验,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

  他大步走过来,立正,敬礼,动作标准流畅,带着纯粹的、公式化的尊重。

  “孟记者。”

  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孟晚晴却像是没看到他刻意拉开的距离,上前一步,笑容愈发灿烂,目光在他脸上细细逡巡,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与怀念:

  “顾淮,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副老样子?训练起来不要命似的。”

  她的话,瞬间将周围几个连队干部和战士的好奇心吊了下来。

  这语气,这态度,明显是旧相识,而且……

  关系匪浅。

  而远在西北,苏婉宁则进入了近乎疯狂的工作状态,她几乎住在了机房和图书馆里。

  明玉好几次半夜醒来,都看到对面书台的灯还亮着,苏婉宁裹着大衣,对着稿纸和计算机屏幕——

  时而凝思,时而疾书。

  她带来的点心,也总是默默地分一半放在苏婉宁手边。

  简化算法涉及大量繁琐的数学近似和编程优化,一个微小的取舍不当,就可能导致整个模型失效。

  她经历了无数次推倒重来。

  有时,苏婉宁会疲惫地趴在桌上小憩,梦里都是飞舞的公式和报错的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