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还砸不开夔州-《大明余晖中的守夜人》

  野人谷的天刚泛鱼肚白,王德发的杀猪刀就见了红,昨天才杀了十二头猪。

  肥猪的嚎叫声里,文安之踹了一脚行军床上的石午阳:“起来!听这声儿不对!”

  老头拽着睡眼惺忪的石午阳冲到猪圈,指着血泊里的十二头肥猪:“数数!说好的十五头呢?”

  石午阳揉着眼笑:“急啥?晌午前准宰完……不是说十四头么?”

  “放屁!”

  文安之扑到栅栏前,手指戳向空荡荡的角落,

  “最肥的花斑和大黑呢?一定是你媳妇给藏了!”

  转头冲他自己的亲兵吼,

  “搜!掘地三尺!”

  石午阳笑得扶住柴垛:“您老跟猪较什么劲……”

  ……

  晌午的校场盖着大木棚,扎的红绸红得晃眼。

  豆娘和坤兴公主顶着红盖头,两个新郎官被灌得脚步发飘。

  郝摇旗举着猪腿骨当鼓槌,敲得酒坛咚咚响。

  石午阳正给刘体纯敬酒,刘魁突然挤过来扯他衣角。

  石午阳醉眼一眯,酒碗顺势泼在脸上——

  冰凉的酒液激得他浑身一凛。

  “刚得的信儿,”

  刘魁附在石午阳耳边,

  “吴三桂……从汉中入川了。”

  石午阳手里的空碗“当啷”滚落。

  文安之正啃着猪蹄,瞥见他煞白的脸,油手往袍子上一抹,拄拐凑近:“咋?你媳妇悔婚了?”

  “比悔婚还要糟……”

  石午阳喉结滚动,

  “吴三桂的旗……插到四川来了。”

  喧闹声浪里,这声低语像块冰砸进沸汤。

  文安之的猪蹄掉进泥里,被野狗叼着窜出红棚。

  棚里郝摇旗还在吼着劝酒,李来享的笑凝固在嘴角。

  石午阳弯腰捡起酒碗,指节捏得发青:“督师,喜酒……得喝快些了。”

  ……

  p.S:1651年(清顺治八年,南明永历五年)初,大西军孙可望基本上完成了对南明永历朝廷残存武装的收编。

  南明政权及其军队实际上已经形成以原大西军为主的抗清体系。

  至此之后,永历帝朱由榔只是作为一面抗清旗帜使用,领导权已经掌握在孙可望等原大西军领导人手中。

  虽然朱由榔只是一个傀儡,但不得不说,正由于大西军的联明抗清,才让山穷水尽的永历朝廷重新加了一箱油,

  到年中时,以大西军为主的南明军队已经控制了云南及贵州全省,先锋进入湖南西部(沅州至永顺一线)和四川南部(成都、重庆、叙州一线)。

  在四川,清军仅控制着川北保宁府(今阆中)一线,并将此地做为临时首府。

  针对西南这一突变形势,清廷除了加强湖广的防务外,派遣平西王吴三桂、定西将军固山额真李国翰带领所部兵马由陕西汉中入川,同时随军南下的还有四川新任巡抚李国英。

  ……

  由于吴三桂领兵入川,川东十三家的将领也无心留下来闹什子洞房了。

  大棚里喜宴的残羹还没撤净,郝摇旗就拎着半只猪蹄告辞:“兄弟,鞑子蹬鼻子上脸了,老子得回房县磨刀!”

  刘体纯更干脆,醉醺醺搂着文安之的脖子:“督师跟我走!我那陈家坝里有好酒……呕……”

  吐了老头半袖子。

  ……

  入夜后,洞府上挂的红绸子在夜风里扑啦啦响。

  石午阳本来兴致很高,却被突来的军情搞得忧心忡忡。

  清军入川,这夔州可就不好啃了……

  他把豆娘的红盖头掀到一半,忽然盯着桌上燃剩的半截喜烛不动了。

  豆娘也不催,只把冰凉的手塞进他新袄子缝里暖着。

  “对不住……”

  石午阳嗓子发哑,

  “才进门就……”

  豆娘突然踮脚咬他耳朵:“再废话,你抱被子睡猪圈去!”

  ……

  日头都快晒到洞府的门板上了,

  刘魁和王德发蹲在门口斗蚂蚁,

  旁边的孙德胜、马老歪等人要么看着这俩,要么窝在草堆里晒太阳。

  他们司令从来都没有这么晚起床,何况昨天散席的时候他自个特意吩咐今儿早上要议事。

  “辰时都过了……”

  刘魁用竹棍在地上画着线,

  “要不你嗓门大,你嚎一嗓子?”

  王德发把最后半块喜饼捏碎了喂蚂蚁:“要去你去,司令可是憋了十一年才开荤……”

  洞口的木门“吱呀”开了条缝。

  豆娘鬓发松散地探出头,食指竖在唇前:“轻点!他刚睡着。”

  两人顺着门缝只瞧见洞内隔着的木墙上挂着豆娘的桃红夹袄。

  隐约还传来扯得呼噜响的鼾声。

  “吴三桂……”

  刘魁刚开口就被豆娘瞪回去。

  “天塌了也等晌午!”

  她转身从灶上端出一碗黄澄澄的粟米粥,粥面凝着层薄皮——

  分明是熬煮了多时。

  王德发突然抽鼻子:“小嫂子,粥里搁糖了?”

  豆娘把粥煨在火塘的暖石上,嘴角翘了翘:“嗯……两勺。打仗费脑子,得补甜。”

  ……

  石午阳被豆娘摇醒时,日头已晒得洞府石壁发烫。

  他胡乱把裤腰带一勒,端过那碗稠得能立筷子的粟米粥就往议事厅走,边走边用袖子抹嘴,豆娘在后头喊:“鞋!鞋!”

  他只当没听见。

  议事厅里,十几条汉子围在破地图前,像一群围着骨头的狗。

  刘魁拿刀鞘当教鞭,在“广元府”上戳了个小洞:

  “吴三桂这条狗,从汉中进川,八成先啃广元,再选路——要么顺嘉陵江下绵州,要么翻剑阁岭奔保宁府,总之最后都得奔着成都去。”

  马老歪看了一眼石午阳,见石午阳正在埋着头喝粥。

  “司令,这成都府有总兵林时泰所部一万余人,城高兵盛,吴三桂应该不好打!”

  孙德胜蹲在角落,手里转着两颗核桃,冷笑一声:“林时泰?那家伙守城是把好手,可就怕他见风使舵,再开一次城门……”

  “啪”

  孙德胜用掌心砸开一颗核桃,站起身来,

  “这林时泰我认识……当年因为粮草不济,知道他干了什么事么……他谋杀了自己的主将王基诚,投降了李国英,但可笑的是,明明这李国英手里粮草不少,却以林时泰不是额定之兵为由,拒绝发饷发粮,于是这反复的小人又领兵跟了孙可望,这回吴三桂去了,我看八成又会投降……!”

  马老歪脸一红,指甲在桌面刮出刺耳声:“这……这事儿……确实说不准。”

  柳元晦正用刻刀修指甲,闻言抬头:“成都咱管不上,可眼前的夔州咱就难啃喽。”

  王德发这些年一直在守谷,早想着年后随军去攻打夔州,

  他一听这话就炸毛,蒲扇大的巴掌拍桌子:“难啃?有文督师牵头,咱还不用十三家合兵,光是加上忠贞营,还砸不开个夔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