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多好的地方-《大明余晖中的守夜人》

  提前撤兵也是没有办法,谁也没料到洪承畴是领兵上任,

  若是移营长沙府,必然会派出大量斥候探路,到时候再想走就由不得你了。

  石午阳和曹旺刻意与刘志行他们拉了个时间差,准备在岳州府再待一晚上,明天早上他要赶往长沙府。

  ……

  窗缝里漏进来的江风带着早春的湿冷,吹得油灯苗子忽明忽暗。

  石午阳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睁着眼看屋顶糊着的、被油烟熏得发黑的旧裱纸。

  旁边的曹旺睡得像个死人,鼾声一阵高过一阵,震得墙皮都在掉渣。

  石午阳心里那点憋屈和焦躁被这鼾声拱得火燎燎的,干脆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扇糊着厚厚油垢的木窗前。

  “吱呀——”

  他推开一条缝。

  冰凉的、带着江水腥气的风猛地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脑子也清醒了些。

  远处长江黑沉沉的水面泛着微弱的、碎银子似的反光。

  岳州城内死寂一片,像个趴窝的巨兽。

  突然!

  像是死水潭里砸进块巨石!

  “走水啦——!”

  “有刺客!抓反贼——!”

  尖利得变了调的嘶喊声,猛地从城西方向撕裂了夜的沉寂!

  紧接着,一片猩红的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半边黑黢黢的夜空!

  浓烟翻滚着,像张牙舞爪的妖魔!

  石午阳瞳孔骤缩,扒着窗缝的手猛地收紧!

  几乎是同时,楼下那条昏黑的窄巷里,一道黑影如同贴着地面疾掠的鬼魅,

  “嗖”地从客栈墙根下一闪而过!

  快!

  快得石午阳只觉眼前一花,耳畔仿佛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风被锐物急速切开的尖啸!

  那黑影掠过时带起的风,甚至卷动了窗边垂落的一缕蛛丝!

  “轰!轰!轰!”

  那黑影掠过不到两个呼吸,巷子口就像决了堤的洪水,

  汹涌的脚步声、铁甲碰撞的铿锵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混杂着狂怒的吼叫,轰隆隆地碾了过来!

  “站住!放箭!”

  “宰了那反贼!格杀勿论!”

  石午阳死死盯着巷口——

  火把不是几十支,

  而是上百个举着火把、杀气腾腾的绿营兵涌进巷子,火光把他们扭曲狰狞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石板路上敲打,震得客栈的木楼板都在微微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他们根本没停,像一股裹挟着怒火和血腥的铁流,追着那早已消失在黑暗中的影子,轰鸣着碾过巷子深处。

  追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巷子里重新被黑暗和残留的焦糊味笼罩。

  楼下传来几声客栈伙计惊恐的抽气和门闩被慌乱顶上的“哐当”声。

  直到最后一点火光和铁甲的铿锵声彻底消失在城外方向,石午阳还僵在窗口,手指死死抠着油腻的窗框。

  刚才那一幕太过震撼!

  那鬼魅般的刺客,那沉默如山的追兵洪流!

  这岳州城里,竟藏着如此惊人的杀局!

  “石……石哥?”

  身后传来曹旺带着浓重睡意和惊疑的声音。

  他也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凑过来,也扒着窗缝往外瞅。

  “娘咧……什么动静?地龙翻身啦?”

  石午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雾。

  他盯着那片白雾消散,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不是地龙……是有高人捅了马蜂窝,捅的还是鞑子心窝子里的蜂窝。”

  他脑子里飞快转过码头上那个疤脸汉子刘忠阴鸷的眼神,还有洪承畴身边那些杀气腾腾的铁卫。

  能让上百铁卫无声追杀的,除了洪承畴本人,还能有谁?

  难道……有人抢在自己前头动手了?

  而且……还捅了个惊天窟窿?

  “高人?”

  曹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啥高人能弄出这么大阵仗?”

  石午阳没回答,只是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巷子尽头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黑影……快得简直不像人!

  他缓缓关上窗户,“吱呀”一声隔绝了外面残余的寒意。

  “管他什么高人,”

  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惊悸,

  “明儿一早,照常赶路去长沙。这岳州城的浑水……咱不趟!”

  他转身走向冰冷的板铺,后背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曹旺还杵在窗边,听着外面远处隐约传来的、兵丁们无序的呼喊和搜查声,又看看蒙头躺下的石午阳,咽了口唾沫,最终也讪讪地爬上自己的铺位。

  屋里的鼾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似乎带上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窗外,岳州城短暂沸腾的夜,正被更深的黑暗和混乱重新吞噬。

  ……

  天刚麻麻亮,岳州城的城门刚吱呀呀打开一条缝,

  石午阳和曹旺就赶着一辆半旧的骡车混在出城的人流里出来了。

  骡车破旧,车辕上堆着几捆干草,两人都穿着粗布短褂,戴着挡灰的破斗笠,活像两个起早赶路的乡下脚夫。

  “石哥,骑马多快……”

  曹旺握着鞭子,有点憋屈地嘟囔。

  “闭上嘴赶你的车!”

  石午阳压低斗笠檐,声音闷在草帽底下,

  “南方地界,骑马的要么是官,要么是匪,你想当哪个?”

  他裹紧了身上的夹袄,岳州城外的官道清晨打着霜,冻得硬邦邦的,骡蹄子踏上去“咔咔”响。

  一路向南,日头爬高了些,冻土开化,官道变得泥泞不堪。

  快到飘峰山地界时,两边山势渐起,林子也密了。

  石午阳撩开挡灰的草帘子,望着远处那座在晨雾里若隐若现的矮山,心头那股憋屈劲儿又翻腾上来。

  多好的地方!

  硬生生让几千清狗给搅黄了!

  “吁——”

  他拍拍车板。

  曹旺勒住骡子:“咋了?”

  “把车靠边停下,”

  石午阳跳下车,指着路旁一溜密实的灌木丛,

  “你守着车,警醒点。我上去……撒泡尿。”

  他没说实话,心里那点不甘心像猫爪子挠。

  曹旺“哦”了一声,把鞭子插在车辕上,抱着胳膊缩在车板边:“快点啊石哥,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石午阳没理会,拨开带刺的灌木枝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飘峰山上爬。

  山不高,但林木丛生,枯草一人多高,藤蔓纠缠。

  他爬上一个小山包,四下望去。

  官道像条灰黄的带子,蜿蜒着嵌在两片起伏的山岭间,正好在飘峰山的脚下拐了个急弯。

  两侧山坡陡峭,怪石嶙峋,密林覆盖……

  “唉!”

  石午阳重重一拳砸在旁边一棵粗糙的松树干上,震落几片枯叶。

  “真他娘的……可惜了!”

  这地方,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地形!

  五百口快刀埋伏下去,要是洪老贼只带两百亲兵……哪怕是五百,在这山沟里也得脱层皮!

  他越想越窝火。

  半晌,才泄气地转身,准备下山。

  刚走出几步,脚下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

  低头一看,是一溜压倒的枯草,草茎折断处还沾着几点暗红发黑的东西!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