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铁器营帮工-《大明余晖中的守夜人》

  暮色里的伏牛山像头蜷缩的巨兽,韩豆饼的马队沿着兽脊蜿蜒而上。

  身后跟着数百饥民和一些途中收拢的原来溃散的闯兵。

  石午阳一路数着沿途新添的坟堆,有些土还是湿的,插着折断的箭杆当做墓碑。

  ……

  三日后,伏牛山深处的闯军营地。

  当夜,裹着破羊皮袄的石午阳和豆娘被带到山崖下的茅棚。

  三十多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童蜷缩在茅草堆里,洞壁刻满了“爹娘被官兵砍头”的血字。

  “从今儿起,你们归他管。”

  韩豆饼对着草堆里的孩童指着石午阳说道,

  随后又小声的对石午阳说:

  “俺妹子楞是要跟着你,俺劝不着,说你救过她的命,希望你要保护好她,不然...”

  “一定一定!”

  石午阳点头哈腰。

  “你先跟这些孩儿营的娃儿熟络熟络,明一早全带去给铁匠营帮手。”

  韩豆饼临走时,又回头冲那些孩童喊道:

  “今后谁再敢偷马肉的,就地正法!”

  韩豆饼走后,石午阳盘腿坐在地上,打量着这群孩童。

  数了数,有三十二个孩童,大的十六七,小的看上去十一二的样子。

  “弟兄们,我叫石午阳,以后咱都是一起打粮的一家子。”

  石午阳跟着韩豆饼这么些天,有样学样。

  话音刚落,这帮孩童突然跪地叩首。

  “拜见石头领。”

  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是很惧怕权威的。

  石午阳注意到跟前跪着的一个稍大的疤脸少年。

  后颈露出的烙印,那分明是福王府的刑囚印记,他后世参观洛阳博物馆时见过的样式。

  这些孤儿,恐怕都是被藩王迫害的流民后代。

  “你叫什么?……是从洛阳府逃出来的?”

  “小的叫明安,十七了,是从洛阳逃出来的。”

  “能说说咋回事么?”

  “俺家在洛阳府是开药材铺的,俺爹费了不少钱,寻着人让俺干了福王府库的库子,可不小心看到了库丞大人私吞……库丞大人跟福王宫里的太监关系好,便把俺关进大牢,还非得置俺死地。”

  明安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

  “……是俺爹卖了自家铺子,俺逃了出来。俺爹娘现在洛阳府也不知是死是活。”

  明安虽然脸上有疤,但看上去以前的日子是衣食无忧的。

  “你是库丁,那你识字呀?这么说那福王还没死?”

  石午阳从记忆中搜寻,如果这福王没死的话……李自成的闯营又在这大山里,那这个时期应该就是李自成刚从商洛山出山的时候。

  “识字会,福王那狗东西活得好好的。”

  明安眼眶潮湿,咬牙切齿。

  ……

  第二天一大早,一座小瀑布旁的崖洞里就是闯军的铁匠营。

  三十座火塘昼夜不熄,热量裹着硫磺味扑面而来。

  铁匠营统领雷九从锻铁台抬头时,左眼的白色翳膜看起来像庙里剥落的菩萨漆面。

  石午阳见着雷九有点像...…像他的数学老师,虽然对数学老师好感不多,但在这里看上去却是莫名的亲切。

  现代人的机灵加上社牛性格让石午阳很快和雷九熟络得像认识十几年的忘年交。

  ……

  子夜的山风格外的粘稠。

  石午阳带着豆娘蹲在淬火池边磨着箭簇。

  雷九扔过来一个酒葫芦,石午阳接过来猛的闷了一口,里头的酒液泛着铁锈味。

  “磁州产的青蒿灰,防瘴气的。”

  老铁匠用铁钳拨弄着淬火池底的沉渣。

  “你小子挺机灵,肯卖力气,就跟着我抡铁锤吧。”

  雷九看来是想收石午阳做徒弟。

  “我跟着总哨刘爷好些年了,见了太多你这么大的娃娃,没冒尖都死在战场上。”雷九有些哽咽。

  “雷叔,刘爷是...刘宗敏么?”石午阳想起这个名字,

  石午阳知道这人,参加义军之前就是一个铁匠。

  “别乱叫刘爷名讳...…”

  雷九伸手捂住石午阳的嘴。

  “这次刘爷跟着闯王出商洛山,我是再次寻了过来。”

  雷九拿眼瞧了瞧石午阳,继续说道:

  “这回跟崇祯的仗定是少不了,你娃跟着我,就不用去扛刀干掉脑袋的活计。”

  雷九拿着酒葫芦喝了一口,等着石午阳回话。

  石午阳有点感动,可是自从那一夜杀了那个官兵后,他心态已经起了变化。

  少年天生的冒险精神使得他想拒绝老铁匠,却又不知道找个什么缘由。

  他想起在这一世被逼死的爹娘。

  “雷叔,感谢!可我得给我爹娘报仇,我想……扛刀。”

  雷九叹了口气,看上去有点惋惜,但并不觉得意外,这些孩子身上的仇恨都太深了。

  他起身便去刀架上取了一把雁翎刀。

  “拿着吧,这刀是这些天出炉最好的,崩不了口,今晌午才刻的血槽。有人问起,就说是我雷九给的。”

  雷九把刀递给石午阳。

  石午阳上一次在庙里杀官军时,疤脸汉子给的短刀事后也被收走了,当时还有点失落。

  刚出山的闯军只有老营兵手里的刀剑火器又好又管够,新招募的流民队伍人多兵器少,好刀更少。

  能给上个带铁的梭镖都让人羡慕,大多拿的是削尖的扁担和竹木棍。

  石午阳没理由拒绝,接过刀当即给雷九磕了一个。

  “感谢雷叔赐刀!”

  “好了……你和你妹子早点休息,夜里炉不熄火,有人换你们的。”

  说完,雷九叹声气,摇摇头便走开看其他锻炉去了。

  心里嘀咕:“唉!这娃儿咋这么像我那苦命的雷娃子呀!”

  后夜时分,石午阳在崖洞外的茅棚中迷迷糊糊的听见有营地更夫在喊:“天寒地冻”。

  已经深秋了,天凉了起来。

  …

  铁匠营的晨钟是半截铁犁改的。

  没等“铛”“铛”的晨钟响起,石午阳裹着破羊皮袄从茅棚的枯草铺爬起来,

  这深秋,山里面还是冷的很。

  进到铁匠营洞口时,值夜的瘸子刘老汉正用木勺舀淬火油,那是用桐油混着狼粪熬的,能防锈。

  洞壁上用炭笔画着密密麻麻的“正”字。

  “石娃子,让老麻子带你们去把这些料领来。”

  雷九见石午阳过来。

  石午阳接过用木块做的凭牌和草纸账本,

  上面用狼毫记着:老营缴获生铁一百斤,箭簇六百枚、废甲三十副;新附营呈送木枪头四百个、竹弓胎四十张。

  草纸最下压着道血指印:三队亡十七人,需补腰刀九把。

  石午阳回到茅棚叫醒孩儿营的小兄弟。

  推着铁匠营那吱呀呀的独轮车,跟着铁匠营的老麻子穿过一道山坳去老营和新附营的营地拉料。

  拉回这些铁料,雷九看着这些铁料不禁皱了皱眉。

  “今儿听说西山口那边营地又募来不少吃粮的饿死鬼,又得多出几个新营,这点料打出来的家伙什也不够弟兄们使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