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绑票的事我在行-《大明余晖中的守夜人》

  姑娘被他这一拽,钉在原地。

  她死死盯着石午阳手里那把刀,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护卫惨白焦急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眼底瞬间涌上一片刺红的水光,被她狠狠咬着下唇憋了回去。

  她强迫自己垂下眼帘,避开石午阳的视线,声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不……不好意思,惊扰恩公了。不是叫您。”

  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石午阳闻言,脸上绽开一个毫无芥蒂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哦,不妨事!姑娘好生照顾这位兄弟。”

  他转身挑起厚重的蓝布门帘,临出门前,脚步微顿,偏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药铺内每个人的耳中:

  “在下就住在街东头‘悦来客栈’,天字号房。姑娘若有什么难处……”

  他顿了顿,语气自然地接上,

  “或是需要帮忙煎药熬汤的,尽管差人来唤一声。”

  说完,身影便融入了门外暮色沉沉的街巷。

  门帘摇晃了几下,归于平静。

  药铺里只剩下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血腥气。

  老大夫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摆弄他的银针药罐。

  姑娘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腕还被护卫死死攥着,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她望着门帘晃动的方向,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五味瓶,恐惧、愤怒、不甘、还有强行压下的悲痛,最后都化作一片死寂的冰冷。

  手心,早已一片粘腻的冷汗。

  ……

  福田铺的天刚擦黑,街面上只剩几家铺子还亮着灯。

  东头的车马店,统共三间通铺土房,稻草混着马粪的气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石午阳他们把骡车赶到这里,给牲口添了把草料,转身拍拍曹旺肩膀:

  “把车看好,我跟柳先生去悦来客栈开个天字房。”

  悦来客栈就两进院子,前头饭堂,后头客房。

  石午阳要了一间临街的上房,窗子正对镇口,能把车马店看得一清二楚。

  伙计送热水时,他顺手塞了块碎银子:“夜里要是有人打听我,先别惊动,只说姓石的住天字三号。”

  回到车马店,通铺房里潮气重,稻草一股霉味。

  石午阳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一股子霉湿气扑面而来。

  他一屁股坐在铺着烂草席的土炕沿上,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捻着炕席边的枯草:

  “那姑娘的来历,我大概明白了。”

  “谁?”

  曹旺迫不及待地问,把肩上的褡裢往地上一丢。

  柳元晦则慢条斯理地坐到对面一条吱嘎作响的破条凳上,顺手捻了捻山羊胡:“看司令神色凝重,莫非是条大鱼?”

  “是孔有德的女儿!”

  石午阳斩钉截铁,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泥水里。

  柳元晦捻胡须的手一顿,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孔老贼的女儿?这……倒真说得通!那护卫只剩半口气,还死撑着要听令挪窝,那份忠心,不是寻常护院能有的,只有世代效忠主家的军户家丁才肯如此!再看那姑娘行事做派,硬气得很,不像寻常闺秀。”

  “对!”

  石午阳一拍大腿,

  “那姑娘虎口上的老茧,分明是常年握刀挽弓磨出来的。孔有德从辽东一路打到广西,妻儿老小都带在身边,他的女儿,自然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她从南边来,那就是从桂林而来,身边还有如此死士护卫,除了定南王孔有德的遗孤,还能是谁?”

  他看着曹旺解释道,

  “孔有德全家在桂林王府自焚,葬身火海三百余口,但一直有传言,说他最小的女儿孔四贞被人救走,下落不明,看来就是她了!”

  “操!”

  曹旺猛地站起来,撞得头顶横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他懊恼地捶了自己大腿一拳,

  “他娘的!早知道是她,在山坳里就该一刀劈了!省得费劲救她!”

  “杀她?”

  石午阳瞥了他一眼,眼神像刀子,

  “一刀下去痛快?太便宜她了!也便宜了清狗!”

  他抓起炕边一块土疙瘩,在手里掂量着,

  “我想把她活着绑回野人谷,捏在谷里当个人质,将来跟鞑子打交道,这就是咱们的筹码!孔有德在汉军正红旗还有不少旧部,一个活着的定南王郡主,比十颗鞑子脑袋都值钱!”

  柳元晦点点头,沉吟道:“司令谋划长远,此女确是奇货可居。不过……”

  他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精光,

  “今日药铺里,她见了那把金柄短刀,神色大变,显然认出了那是她父亲的旧物。此女性子刚烈,又带着滔天家恨,会不会铤而走险……”

  “你是怕她连夜去搬救兵?”

  石午阳接过话头,把土疙瘩捏碎,

  “湘潭府倒是有绿营驻军,离这儿少说一百八十里山路。这天寒地冻的,她带着一个只剩半条命的护卫,怎么去?何况孔有德的旧部大多去了广西,湖南这边,尤其是这穷乡僻壤,认识她的人恐怕不多。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长沙府,那里绿营的将官或许有人见过她。所以……”

  石午阳眼神一厉,

  “咱们不能等了!必须在这福田铺就把她摁住!绑了人就走,绕过湘潭和长沙府,钻湘西大山回野人谷!那条路咱们熟,鞑子的大队人马进不去!”

  “行啊!”

  石午阳话音未落,曹旺立刻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满脸兴奋,

  “绑票这事儿我在行!司令你说咋干就咋干!”

  石午阳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那姑娘性子急,今天吃了这么大个亏,还看到了她爹的遗物,心里头那团火肯定压不住。我临走前故意告诉她咱们住悦来客栈,就是给她递话儿呢!依我看,她今晚上必定摸上门来!不管是寻仇还是想夺回她爹的刀,都是自投罗网!走,先去悦来客栈‘歇着’,给她把坑挖好喽!”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三人眼神交汇,无声地达成了默契。

  曹旺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柳元晦慢悠悠地抚平袍子上的褶皱,

  石午阳则下意识摸了摸掖在腰间的金柄短刀,刀鞘上那个冰冷的“孔”字微微硌手。

  通铺房里,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