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似乎有点门道-《大明余晖中的守夜人》

  芦苇丛分开了一条缝,一个缩着脖子、浑身沾满泥浆的身影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溜了进来,一路滚到石午阳跟前——

  正是昨天跟曹旺一起混进去的其中一个兄弟!

  “司……司令!”

  那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沾着泥浆,冻得嘴唇发紫,

  “找……找到了!吕大人……就在这北门城外!”

  石午阳心头一松,随即又猛地提起来:

  “曹旺呢?信号呢?怎么回事?”

  “曹……曹头儿还好!没出事!”

  那人咽了口唾沫,飞快地说道,

  “吕大人……和他儿子都在!他儿子叫吕文焕,才十四岁!坏就坏在这儿!”

  他声音又急又低,

  “他们爷俩是从宝庆府押解过来的俘虏!跟那些普通招来的民夫不一样!管得严!爷俩今儿个不知咋回事被分开了!白天干活都不在一块堆!”

  石午阳和陈大勇的脸色同时变了。

  “曹头儿好不容易借着送水的空档,溜到俘虏营那旮旯,跟吕大人偷偷搭上了话!”

  那兄弟继续说,

  “吕大人听说咱们来了,眼泪都下来了!可一听今晚就走,他死活不肯!说他儿子吕文焕,白天被临时调到西门那边去搬石料了!晚上俘虏营那边看得紧,串营根本不可能!找不着人!他要是敢自己跑了,儿子落在鞑子手里……必死无疑啊!”

  “操!”

  陈大勇一拳捶在冰冷的泥地上,砸出个小坑,

  “他妈的!”

  石午阳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抬眼望向东边,天际线已经隐隐透出一点鱼肚白!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天就大亮了!

  “曹头儿急得直挠头!”

  那兄弟哭丧着脸,

  “他说实在不行,他想法子摸去西门那边找找那孩子……”

  “放屁!”

  石午阳低吼一声打断他,额头青筋都蹦起来了,

  “摸去西门?那是找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带着苇叶腐败气息的冰冷空气,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告诉曹旺!让他稳住!千万别轻举妄动!吕大人的儿子必须一起带走!今晚不行了!让他继续在民夫营里猫着,想办法摸清楚西门那边俘虏营的看守换班时辰,还有那孩子干活的位置!明晚!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个时辰!我们再来!”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盯着那报信的兄弟:“你也回去!告诉曹旺,人没摸清楚前,宁可什么都不做!保住命!听见没?!”

  那人重重点头:“明白!司令!”

  “走!赶紧走!趁着天还没透亮!”

  石午阳催促道。

  那兄弟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缩回芦苇丛,贴着城墙根的黑影溜了回去。

  石午阳死死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远处民夫营依旧死寂的窝棚,

  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冻土上!冰冷的刺痛顺着指骨蔓延上来。

  “撤!”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一个字,

  “退后十里!找个背风的山坳猫着!等晚上!”

  一百多条汉子,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芦苇荡,留下满地凌乱的脚印和倒伏的枯苇。

  天边那抹鱼肚白越来越亮,像把冰冷的刀子,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大勇跟在石午阳后面,一步一回头,望向常德城那黑黢黢的影子,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这营救个民夫,比预想的……扎手了十倍不止!

  ……

  冰冷的夜露浸透了芦苇丛,石午阳和陈大勇带着一百号人,再次像泥鳅一样滑进常德北门外那片熟悉的死亡地带。

  枯苇杆子戳在脸上,带着霜气。

  所有人的眼睛都像钉子,钉在城墙上那截最高的垛口。

  时间比昨夜更难熬,每一息都像在冰水里泡过。

  子时刚过,死寂的民夫营突然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抓人——!”

  “俘虏跑了——!”

  尖利的叫喊、慌乱的脚步声猛地撕破夜空!

  紧接着,几十支火把如同鬼火般骤然在窝棚间燃起,疯狂地晃动、追逐!

  火光映出一片混乱的人影!

  石午阳瞳孔骤缩,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芦苇丛被粗暴地分开,一个身影几乎是滚爬着冲了进来,背上还驮着个轻飘飘、软绵绵的人!

  正是昨晚那个报信的兄弟!

  “司令!”

  他扑倒在石午阳脚边,汗水和泥浆糊了满脸,声音嘶哑急促,

  “曹……曹头儿让我先把吕大人背出来!他……他和狗剩去西门捞吕公子了!”

  “什么?!”

  石午阳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眼前发黑,

  “曹蛮子!他疯了吗?!”

  他一把接过那枯瘦如柴、几乎没了人形的吕和安,入手轻飘飘的,像抱着一捆干柴。

  吕和安双目紧闭,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吕大人!吕大人!”

  石午阳急促地唤了两声,毫无反应。

  “司令!快!快去西门!曹头儿说西门外水师营看守松!他就……硬闯了!”

  那兄弟喘着粗气,指着西门方向,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石午阳心念电转,怒火和担忧几乎将理智烧穿!

  他猛地将吕和安往陈大勇怀里一塞:“大勇!带十个人!立刻!马上!把吕大人送回寨子!找老秦头救命!”

  陈大勇下意识地接过人,看着石午阳那双几乎喷火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司令,我……”

  “走!”

  石午阳几乎是用吼的,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快走!别回头!”

  陈大勇再不敢犹豫,把吕和安枯瘦的身子往肩上一甩,像扛麻袋一样扛稳,低吼一声:“跟我走!”

  十个精悍的汉子立刻从芦苇丛中跃出,护着他,像一群沉默的豹子,迅速消失在来时的黑暗里。

  石午阳目送他们消失,猛地转身,一把揪起地上报信的兄弟:“带路!去西门!快!”

  没有马,全靠两条腿!

  石午阳带着剩下的人,像一群被激怒的野狼,沿着冰冷泥泞的城墙根,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狂奔!

  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肺里火辣辣地疼。

  那报信的兄弟跑在前面,边跑边喘着替曹旺解释:

  “……曹头儿摸清了……西门外修城墙的民夫少……俘虏营靠江滩扎着……守营的绿皮狗最多……最多百十号!水师营在船上……夜里娇贵,轻易不下船……”

  石午阳咬着牙狂奔,抽空回头瞥了一眼北门方向——

  那边的火光和喧嚣似乎小了些,追兵的火把并未蔓延过来,反而在收缩回窝棚区。

  他心里稍稍一沉,曹旺的判断……似乎有点门道?

  但这念头刚起,就被更大的焦虑压了下去——

  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