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掌控一切的威压-《大明余晖中的守夜人》

  石午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这是孙可望在学开国洪武爷朱元璋的剥皮实草!

  朱元璋为了打击贪污,出台了历史上最严的反贪污法案:官员贪银六十两以上就会被枭首示众或剥皮实草。

  剥皮实草是受刑官员的整张人皮剥下来后,会用针线缝合起来,鼓风吹起或填充上稻草,悬挂在官府衙门口或是土地庙前。

  石午阳大概也知道那些在风中摇晃的“草尸”是谁!

  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十八先生案”!

  永历帝朱由榔自南宁听从孙可望进入安龙府后,孙可望虽然顾忌李定国等人没有搞黄袍加身那一套,

  但他的跋扈,让朱由榔感觉自己随时都有被废黜以至丧生的危险。

  为了求得自身和朝廷的安全,朱由榔和他的亲信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李定国。

  首席大学士吴贞毓等一帮永历朝臣,便两次秘密联络晋王李定国入卫安龙府保护皇帝……

  就被孙可望扣上“离间”的罪名,

  吴贞毓、张镌、张福禄、徐极、蔡宿等十八位朝臣,尽数被剥皮实草,悬尸于此!以儆效尤!

  石午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行压下那股恶心和愤怒。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其冷淡地“哦”了一声,迅速收回目光。

  他夹了夹马腹,催促坐骑加快了步子,只想尽快远离那片散发着死亡恶臭的区域。

  马进忠见他反应冷淡,也懒得再说什么,抖了抖缰绳跟了上去。

  队伍沉默地穿过依旧繁华喧嚣的街市,那阴森庙宇的恶臭似乎还在鼻端萦绕,挥之不去。

  过东门时,马进忠吩咐手下,将自己带来的一千多人和石午阳那一百多号人一股脑打发去了东门城外的驻军营地。

  只留下七八个心腹亲兵,簇拥着他和石午阳,朝着秦王府走去。

  最终,停在了贵阳城最核心的地段。

  眼前,是一座完全比布政司衙门更加宏伟壮丽的府邸。

  朱漆大门高耸,铜钉碗口大小,门前蹲踞着一对巨大的石狮子,张牙舞爪,气势迫人。

  门楣之上,一块巨大的金丝楠木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三个斗大的镏金大字狰狞醒目:

  秦王府

  离王府那两扇朱红耀目、铜钉森然的巨大门楼还有百十步远,马进忠就勒住了马缰绳,翻身利落地跳下马背。

  他一边仔细整理着蟒袍常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一边对石午阳低声道:“老弟,下马步行吧。王府门前,得讲究点规矩。”

  旁边自有亲兵上前接过两人的马缰绳,熟练地将马匹拴在府前那一长溜粗大的拴马石桩上。

  两人整理好略显风尘的衣冠,迈步走向王府紧闭的西门,孙可望平日里出门就喜欢走这里。

  马进忠正欲走向门房值守处,让里面当值的军校进去通报,突然——

  “咣——咣——咣——!”

  三声震耳发聩的铜锣开道声,如同炸雷般从南面的长街尽头轰然响起!

  紧接着,是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好!碰上王爷回府了!”

  马进忠脸色一变,反应快得惊人!

  他一把攥住石午阳的胳膊,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他拉到王府大门侧面靠近石狮子的阴影里,同时自己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抢先面朝街道跪了下去!

  “快跪下!”

  马进忠头也不抬,声音急促地压得像蚊子哼哼,

  “老弟!记着!见了秦王,要自称‘臣’!万不可自称为‘将’!懂吗?!”

  石午阳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心中虽对这“臣”字百般膈应,

  世人皆知孙可望早已僭越臣礼,只差龙袍加身——但他明白此刻不是较真的时候。

  他顺势紧挨着马进忠跪下,身体伏低,目光却忍不住向上瞟去。

  只见长街东头,仪仗如云!

  两面巨大的铜锣开道轰鸣!

  紧随其后是两队高举着“秦”、“威武”、“肃静”等字样、镶着黑边明黄旗面的竖旗典仪官,个个绷着脸,目不斜视!

  再后面,是数十名顶盔贯甲、手持长柄仪刀、眼神如鹰隼的骁骑校尉,骑着高头大马,护卫森严!

  仪仗的核心,是一乘由足足二十四名精壮汉子抬着的巨大金丝楠木舆轿!

  虽然轿夫人数上少于大明礼制皇帝出行的三十二抬轿。

  但轿顶覆盖明黄流苏,轿身雕龙纹凤,这已属逾制,然无人敢言,

  舆轿在盛夏午后的阳光下,流光溢彩,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庞大的仪仗队在肃穆的锣声和整齐的步伐声中,缓缓行至王府大门前。

  就在石午阳和马进忠跪伏之地前方几步,陡然停下!

  一切声响瞬间沉寂,只剩下人马粗重的喘息和轿杠摩擦的细微吱呀声。

  轿帘被两名侍立一旁的亲军校尉无声地掀起。

  一个身影从轿中弯身而出。

  马进忠立刻用胳膊肘猛地杵了杵身边的石午阳,头埋得更低:“是秦王!”

  石午阳赶紧垂下目光,和马进忠一同齐声闷声道:

  “臣马进忠拜见秦王!”

  “末将石午阳拜见秦王!”

  石午阳还是本能地用了“末将”。

  马进忠伏在地上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几乎想抬头瞪石午阳一眼。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一双穿着千层底粗布鞋的脚停在了石午阳低垂的视线里。

  紧接着,一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托住了石午阳的胳膊肘,力道沉稳有力!

  “起来!快起来!”

  一个带着浓厚陕北口音、听起来并不威严反而有些粗豪的声音响起,

  “你就是荆西野人谷的那个石午阳?嗯……好!好汉子!”

  孙可望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石午阳被他托着顺势站起,飞快地抬眼一扫。

  眼前的孙可望,出乎意料地“朴素”!

  身材矮壮敦实,黝黑的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个四五十岁的庄稼把式。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直裰,脚蹬千层底布鞋,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件值钱的佩饰。

  若非身处这等排场中心,扔到人堆里绝对认不出来。

  唯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深不见底,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威压。

  “未将石午阳,参见秦王!”

  石午阳稳住心神,

  抱拳躬身行礼,依旧固执地用了“未将”。

  一旁的马进忠也赶紧起身,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