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绣面生魂-《残香生玉》

  月光漫过老宅倾斜的飞檐,顾昭蹲在青石板上,指尖沾着朱砂在地面划出最后一道弧线。

  三柱檀香在祭台两侧腾起细烟,七盏白瓷灯沿着院墙角摆成北斗状,暖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香烛点好了。"苏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头,看见她发梢的夜露在灯影里闪着碎光,怀里抱着的丝绒布上,绣帕正静静躺着——方才帕子中央渗出血字的地方,此刻泛着极淡的青灰,像片被雨打湿的云。

  顾昭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方才小蝶说"偷偷把小姐的血和骨封在帕子里"时,绣帕上百子闭眼的刹那。

  那些穿青衫骑竹马的小娃娃,原是林婉儿待嫁时绣娘特意添的"早生贵子"吉纹,如今却成了锁魂的咒。

  "退到台阶下。"他捏起绣帕,指腹触到丝绸上细密的针脚,"灵息归元需要活物外的纯净场域。"

  苏绾没说话,只是将丝绒布轻轻铺在祭台中央,退后时鞋跟碾过一片皱巴巴的黄符——那是厉婆婆留下的,此刻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响。

  顾昭望着她站定的身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师父教他修复第一件古玉时说的话:"修复古物不是补裂痕,是要让它自己愿意开口。"

  他深吸一口气,将绣帕平铺在檀香之间。

  指尖抵上帕角,灵流顺着修复时早已摸透的灵脉缓缓注入。

  绣帕先是泛起珍珠母贝般的柔光,接着林婉儿的虚影从帕面浮起——这次她没穿素白丧服,而是着了件浅粉衫子,鬓边插着朵新鲜的石榴花,像极了待嫁少女该有的模样。

  "小姐?"顾昭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虚影转过脸,眼中的戾气已褪成薄雾:"我等这日,等了七十年。"她抬手,指尖掠过帕子上的并蒂莲,"当年我病入膏肓,阿爹听信游方道士的话,要取我骨血镇宅。

  小蝶偷偷把我的指甲和头发缝进帕子,说等绣完百子,就能带我远走高飞......"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老陈举着个搪瓷缸子跑进来,缸底还沾着水痕:"顾兄弟!

  我按你说的,把香灰泡温水喝了——"他猛地刹住脚,目光扫过祭台上的虚影,喉结滚了滚,"对不住!

  我就是想来问问,这水啥时候能停?"

  "放着吧。"顾昭没回头,灵流在指尖凝得更紧了。

  他能感觉到绣帕的灵脉在震颤,像久旱的田埂终于触到雨水。

  林婉儿的虚影却笑了:"他喝的不是水,是我托梦时撒在窗台的香灰。

  那些灰里有我写的往生咒,喝了就能断噩梦。"

  老陈的手一抖,搪瓷缸"当啷"掉在地上。

  苏绾弯腰拾起,冲他使了个眼色。

  老陈立刻捂住嘴,退到院门边,背贴墙站得笔直,活像个被训的小学生。

  顾昭的额头沁出细汗。

  灵息归元最关键的是引灵火归位——他需要让林婉儿的执念顺着灵脉回到帕子最开始的模样。

  绣帕上的百子突然动了,穿青衫的小娃娃最先睁开眼,接着是骑竹马的,梳双髻的......他们围在并蒂莲周围,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

  "阿昭。"林婉儿的声音轻得像片云,"帮我把帕子上的百子都哄睡吧。

  他们陪我等了太久,该歇了。"

  顾昭的手指在帕子上方划出最后一道弧。

  灵流如活物般钻进每道针脚,百子们的眼睛渐渐闭合。

  当最后一个骑竹马的娃娃垂下头时,绣帕突然散发出清冽的香气,像春天刚晒过的棉絮。

  林婉儿的虚影跪下来,向顾昭深深一拜:"我要去该去的地方了。

  替我谢谢小蝶,她没负我。"

  "等等!"

  厉婆婆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顾昭抬头,看见她扶着门框站着,鬓角的白发被夜风吹得乱蓬蓬,手里攥着个褪色的红布包。"我......我把当年的聘书找着了。"她踉跄着走过来,红布包打开,露出张泛黄的纸,"林家和厉家的婚约,上面写着'若婉儿归西,以帕为媒,厉家香火永祭'。"

  苏绾接过聘书,指尖轻轻抚过墨迹:"所以你们世世代代守着这宅子,不是因为怨恨,是因为愧疚?"

  厉婆婆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梦见她三次。

  第一次骂我祖宗缺德,第二次哭着说帕子疼,第三次......"她抬头看向林婉儿的虚影,"她说如果有人能解开帕子,就请替她原谅我们。"

  虚影伸出手,仿佛要触碰厉婆婆的脸。

  厉婆婆颤抖着抬手,却穿过虚影落在帕子上。

  林婉儿的嘴角扬起,身影渐渐变淡,最后融进绣帕的并蒂莲里。

  "成了。"顾昭长出一口气,抹了把额角的汗。

  绣帕此刻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盘了百年的玉。

  老陈突然冲过来,攥住他的手直晃:"兄弟!

  我昨晚真没做梦!

  躺床上沾枕头就着,跟死猪似的!"

  "那是该谢谢你自己。"苏绾把聘书小心收进文件袋,"要不是你坚持找顾昭,这帕子还得在墙缝里再躺十年。"

  厉婆婆用红布裹好绣帕,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我要把它捐给市博。"她摸着帕子上的并蒂莲,"让来看的人都知道,这帕子不是凶物,是个等了七十年的姑娘。"

  回程的车上,苏绾摇下车窗,夜风卷着桂香灌进来。"你说的'半凶物'。"她突然开口,"和真正的凶物有什么不同?"

  顾昭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路灯,想起师父失踪前最后一次修复的青铜鼎——那鼎里封着的,是被贪念扭曲的怨魂。"凶物是被恶意养出来的。"他说,"半凶物......是被误解的魂。

  就像林婉儿,她不是要害人,是想让人听见她的委屈。"

  苏绾没说话,只是把文件袋往怀里拢了拢。

  月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顾昭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手机在他兜里震动,是每周发给师父的消息,依然没有回复。

  他低头打字:"今天解开了一个半凶物。

  师父,原来守灵人该做的,不是镇压,是倾听。"

  市博的捐赠仪式定在三天后。

  当馆长戴着白手套打开展示柜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绣帕静静躺在丝绒上,正面的并蒂莲在射灯下泛着柔光。

  但当镜头拉近时,现场突然响起抽气声——帕子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幅褪色的地图,七处红点像北斗七星般排列,其中一处用极小的字写着:"绣帕匣·卷一"。

  顾昭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展示柜玻璃。

  苏绾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手背:"这应该是林婉儿当年藏的。"她顿了顿,"卷一......难道还有卷二?"

  回程的车上,顾昭的手机突然震动。

  老陈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备注还是"拆迁队老陈"。

  他刚按下接听键,苏绾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老陈急促的声音:"顾兄弟!

  老宅墙根下......我们挖出来个木头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