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壶中幽魂-《残香生玉》

  城南的暮色像被泡了浓茶的宣纸,灰蒙蒙地罩着青石板路。

  顾昭攥着半张地图的手心里沁出薄汗,苏绾的高跟鞋在砖缝里磕出清脆的响,两人穿过巷口那株歪脖子老槐时,"听风茶馆"的褪色木匾正被穿堂风刮得吱呀响。

  "老板在吗?"苏绾叩了叩柜台,檀木算盘上落着层薄灰。

  里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穿靛蓝粗布衫的老宋揉着眼睛出来,看见两人先是一怔,随即堆起笑:"两位喝茶?

  明前龙井还是......"

  "我们找件东西。"顾昭打断他,指尖点了点地图上用朱砂圈起的"窖"字。

  老宋的笑僵在脸上,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啥东西?

  我这小茶馆能有啥宝贝......"

  苏绾突然抬手,腕间银镯撞出清响。

  老宋的目光跟着银镯晃了晃,喉结动了动:"地窖...地窖倒是有个,我爹活着时用来存老茶饼的。"他转身去拿钥匙,后颈的汗渍在粗布上洇出个深灰的圆。

  地窖门一开,霉味裹着潮湿的土腥涌出来。

  顾昭摸出手机打亮,光束扫过堆成山的竹篾茶箱,最后停在角落一只半人高的樟木柜上。

  锁扣生着绿锈,他轻轻一扳就开了,扑面而来的不是茶饼,是冷得刺骨的金属气息。

  铜壶静卧在红绸上,壶身斑驳,壶嘴缺了指甲盖大的一块,乍看像块普通的老铜器。

  但顾昭的指尖刚触到壶壁,点化能力便如沸水般翻涌——他看见无数暗金色的灵脉在铜壶内部乱窜,像被网住的游鱼,其中一缕较亮的灵脉正反复勾勒着"噬息"二字,墨迹未干似的在他视网膜上灼烧。

  "苏绾。"他声音发紧,"这壶不对。"

  苏绾的指尖已经按上壶身。

  她是苏家长女,从小跟着父亲学"望气术",此刻眉心微蹙,眼尾的泪痣随着睫毛颤动:"灵识碎片......至少五个人的。"她抽回手,腕上银镯突然泛起幽蓝,"它在吸收这些碎片,形成自己的意识。"

  顾昭的拇指摩挲着壶身的缺口。

  他能感觉到,那乱窜的灵脉里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软,像被暴雨打湿的萤火。"它在害怕。"他低声说,"不是主动吞噬,是被......"

  "封印它。"苏绾打断他,从包里摸出黄符,"这东西沾了人气就会变异,我见过太多......"

  "等等。"顾昭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玉兰印记突然发烫,"我能感觉到,里面有善意。"他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古物不会平白成凶,大多是被执念困住的可怜人。

  此刻那丝温软的灵脉正轻轻蹭着他的识海,像小猫挠心。

  地窖的通风口突然灌进一阵阴风,吹得红绸猎猎作响。

  顾昭抬头,正看见厉婆婆从阴影里走出来,银白的头发散在肩头,手里攥着串黑檀念珠。

  她身后站着个穿墨衣的男人,眉尾挑得极利,腰间挂着个青瓷药囊——是白眉。

  "小娃娃倒是会挑时候。"厉婆婆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这铜壶是我厉家祖先制的'灵噬中枢',你们也配动?"

  白眉的手已经按在药囊上。

  顾昭看见他指尖夹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泛着诡异的青黑。

  苏绾挡在顾昭身前,袖中滑出三张火符,符纸在她掌心腾起幽蓝火焰:"你们跟踪我们多久了?"

  "从地宫出来就跟着了。"厉婆婆笑了,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那老东西(指顾昭师父)拿了归墟之钥,我等了三年,总算等到他徒弟送上门。"

  白眉的银针破空而来,带起细微的破空声。

  苏绾的火符迎了上去,"滋啦"一声,银针被烧得通红,坠在两人脚边,在青石板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顾昭!"苏绾侧头喊他,"先封印壶!"

  但顾昭的手已经按在铜壶上。

  他扯开领口,露出颈间挂着的绣帕——那是师父留下的,绣着半朵玉兰。

  帕子覆上壶身的瞬间,掌心的灵契印记爆发灼痛,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站在一座青铜铸就的工坊里。

  熔炉的火光映着老匠人的脸。

  他须发皆白,眼角的皱纹里凝着炉灰,正握着刻刀在壶身上雕琢。

  听见动静,老匠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突然有了光:"终于有人来了......"

  "您是?"顾昭走近,看见他胸前的工牌——"御器局铸壶匠江远舟"。

  江远舟放下刻刀,指腹抚过壶身的缺口:"我本是给皇上铸贡壶的匠人。

  那年新壶出窑,监造官说壶嘴缺了块是'大不敬',要砍我的头。"他的声音发颤,"我求他们再给次机会,可他们把我推进了熔炉......"

  顾昭这才看见,工坊角落堆着半熔的铜块,其中一块还嵌着半截人的指骨。

  "我的灵识被封进壶里。"江远舟摸向壶身,"三百年了,我看着它被人用来吞噬别人的执念——那些贪心的、怨恨的、不甘的......"他突然抓住顾昭的手腕,"它不是坏的,是我没护住它!

  求你,帮它解脱......"

  话音未落,工坊的青铜穹顶突然裂开蛛网似的纹路。

  顾昭抬头,看见一道墨色的邪气正从裂缝里涌进来,像条吐信的蛇,嘶嘶作响着缠上江远舟的灵体。

  老匠人的身影开始变淡,他拼命朝顾昭伸手:"小心......厉家......他们要......"

  "江老!"顾昭想冲过去,却被一股力量死死按在原地。

  他能感觉到,现实中的铜壶正在发烫,厉婆婆的念诵声穿透幻境刺进耳朵:"灵噬归位,血祭启......"

  幻境里的邪气越涌越多,江远舟的灵体已经透明得快要看不见了。

  顾昭急得眼眶发热,掌心的灵契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银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喊:"我帮你!

  我一定......"

  "顾昭!醒醒!"

  现实中的苏绾正用力摇晃他的肩膀。

  顾昭猛地睁眼,额角全是冷汗。

  铜壶在他掌心烫得惊人,表面浮起密密麻麻的黑纹,像无数条小蛇在爬。

  厉婆婆的念珠已经捏碎了三颗,白眉的药囊里不断飘出黑雾,正往壶里钻。

  "她在注入邪气!"苏绾的火符已经烧完了,正徒手去掰厉婆婆的手腕,"快阻止她!"

  顾昭低头看向铜壶。

  壶身上的黑纹突然凝结成一张鬼脸,咧着嘴冲他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江远舟的灵识正在被那股邪气吞噬,像一块糖掉进滚油里,滋滋作响着消失。

  "坚持住。"他咬着牙,把绣帕重新按在壶上,灵契印记的银光更盛了,"我不会让你白等三百年......"

  地窖的通风口突然刮进一阵狂风,吹得众人的衣角猎猎作响。

  顾昭的视线模糊了,他仿佛又看见江远舟在幻境里朝他伸手,而那道邪气正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将最后一丝灵识吞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