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镜钥西行-《残香生玉》

  顾昭推开通往玉衡轩后堂的木门时,晨雾正顺着雕花窗棂漫进来。

  他掌心的镜钥还带着飞机上的凉意,与口袋里的残玉相互摩挲,像两颗蓄势待发的心跳。

  "放这儿。"苏绾已经将从东南亚带回来的青铜镜稳妥搁在修复台上,指尖在镜沿的云雷纹上轻轻叩了叩,"温度恒定18度,湿度55%,和唐代青铜镜的保存环境吻合。"她的白大褂袖口沾着飞机餐的咖啡渍——这是顾昭认识她三年来,头回见她穿得这么不讲究。

  楚云抱着笔记本跟进来,屏幕蓝光在他眼下青黑的阴影里忽明忽暗:"老秦说您要的修复工具都备齐了,西域沙蚀文物专用的骨胶、驼绒刷,还有......"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顾昭摊开的手心里。

  那枚镜钥正随着顾昭的动作轻颤,云纹里渗出极淡的金光,像被风吹散的星子。

  "共鸣了。"顾昭的声音发紧。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自三年前师父失踪后,这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镜钥被他缓缓推向铜镜,当两者间距缩至十厘米时,青铜镜表面突然泛起涟漪,倒映出的三人影子扭曲成重叠的重影。

  苏绾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上前半步,指尖几乎要碰到镜面,又在最后一刻收住:"灵脉波动......和镜渊里的邪念不同。"她转头看顾昭,眉峰微挑,"试试看你的点化能力。"

  顾昭深吸一口气。

  他弯腰凑近镜钥,瞳孔里浮起淡金色的纹路——这是"点化万物"启动的征兆。

  指尖触到云纹的刹那,无数细碎的光片涌入脑海:褪色的驼队、飞扬的胡旋舞、还有一段蜿蜒如活物的灵脉,正从镜钥中心延伸向西北方,在沙漠深处打了个极深的结。

  "西域......沙埋的古道遗址。"他踉跄后退半步,后腰抵在修复台边缘,"具体位置......需要坐标。"

  楚云的键盘声几乎是立刻响起。

  他推了推眼镜,屏幕上的卫星地图快速切换着:"唐代'石羊驿'遗址,在塔克拉玛干边缘。

  史书记载是丝路中转驿站,民国时有考古队进去过,出来后全队疯了三个。"他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还有传言说,驿站地底下压着......初镜。"

  修复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顾昭摸出手机,给老秦发了条消息,拇指在"出发"两个字上悬了三秒才按下。

  窗外的麻雀扑棱着飞过,他听见自己说:"明天清晨走。"

  "我来安排车辆。"楚云已经开始翻背包,"干扰器、灵封盒、防沙面罩......"

  "等等。"苏绾从帆布包深处抽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守灵录"三个字被虫蛀得残缺不全,"师父失踪前留给我的残卷。"她翻到某一页,指腹抚过褪色的墨迹,"初镜者,万象之源,映照古今,可通归墟之门。"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更深的阴影,"归墟是守灵人口中的禁忌,传说能吞噬一切灵识......顾昭,这镜子不是我们能随便碰的。"

  顾昭伸手按住她搁在书页上的手背。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与古物打交道的温度,连指纹里都浸着松烟墨的味道:"但师父在归墟尽头。"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敲在青铜上的槌,"三年前他修复'血沁玉扳指'时被凶物拖走,我当时够不着他的衣角。"他低头看向镜钥,"现在,我够着了。"

  苏绾的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蜷了蜷,最终反握住他的手腕:"我跟你去。"

  老秦安排的越野车在次日清晨准时停在玉衡轩门口。

  车身蒙着层薄灰,前挡风玻璃上贴满"藏渊-喀什"的过路费票根——这是跑了二十年西北线的老车,发动机轰鸣声像头醒过来的老狮子。

  顾昭把修复箱塞进后备箱时,瞥见苏绾正往腰间别灵封帕。

  那方绣着缠枝莲的帕子在阳光下泛着淡金,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别发呆。"她甩了甩长发坐进副驾,发梢扫过他鼻尖,"楚云说遗址外围有流沙区,你带的驼绒刷够不够?"

  "够。"顾昭坐进后排,把残玉塞进贴胸的口袋。

  越野车碾过青石板路时,他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梧桐,突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古物不会说话,但它们会等人。"现在,有人在等他,也有人在阻他——比如此刻正蜷缩在某个阴影里,擦拭嵌着邪晶匕首的影蛇。

  下午三点,越野车碾过最后一道沙梁。

  顾昭摇下车窗,热风裹着沙粒扑进来,刮得人鼻尖生疼。

  远处的遗址轮廓逐渐清晰:半堵夯土城墙斜斜插在沙里,墙头上还残留着几块青灰色的瓦当,像被岁月啃剩的牙齿。

  "就是这儿。"楚云的手指戳在导航屏幕上,"石羊驿遗址核心区,地下两米有蜂窝状的夯土层,应该是地宫入口。"

  顾昭闭眼。

  点化能力如潮水漫过全身,他能清晰感知到脚下的灵脉——那是条暗金色的游龙,从遗址中心向下延伸,在地下三十米处突然收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七寸。

  "跟我来。"他弯腰拾起块碎陶片,沿着灵脉走向在沙地上划出条线,"地宫入口在佛龛遗址下方。"

  三人踩着流沙前行时,夕阳正把影子拉得老长。

  顾昭的登山靴踢到块凸起的石头,蹲下身拂去浮沙——半面青铜镜正嵌在沙里,镜面蒙着层厚灰,却仍能映出他发红的眼尾。

  "是它。"苏绾的声音发颤。

  她蹲在他身侧,用灵封帕轻轻擦拭镜面,"唐镜,瑞兽葡萄纹,和镜渊里那面......同源。"

  顾昭的指尖刚触到镜面,剧烈的眩晕便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看见:漫天黄沙里,一个身披黑斗篷的男人正将这面铜镜封入石匣,他腰间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幽光——和顾昭口袋里的残玉,纹路分毫不差。

  "师父......"他脱口而出,额头抵着镜面,"是你吗?"

  沙暴就是这时起的。

  影蛇的身影从飞沙中浮现,像团凝结的黑雾。

  他手中的邪晶匕首泛着幽蓝,刃尖滴下的不是血,是浓稠的黑浆:"你们果然来了。"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但初镜的力量......不是你们能承受的。"

  顾昭猛地拽住苏绾的手腕向后退。

  他能感觉到镜中传来的热度在飙升,那是邪念正在啃噬灵脉。"楚云!"他大喊,"灵封盒!"

  "来了!"楚云的背包带被扯断,金属盒摔在沙地上弹了两下,"锁死镜面!"

  影蛇的匕首已经刺向镜面。

  顾昭咬牙,点化能力全开。

  镜中女子的记忆如洪流倒灌——她跪在佛前祈祷的模样、她为镜中注入灵识的颤抖指尖、她最后被邪念吞噬时的眼泪。

  这些记忆化作金色屏障,"砰"地撞在匕首上。

  黑浆溅在屏障上,发出刺啦的声响。

  影蛇的瞳孔骤缩,突然反手将匕首扎进自己掌心。

  黑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沙地上画出扭曲的符咒:"你们赢不了归墟......"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被沙暴卷走。

  顾昭喘着粗气蹲下来。

  他摸出镜钥,轻轻按在镜面上。

  微光闪过,镜中浮现出一行隶字:"欲解归墟,先寻初镜。"

  "这算......线索?"楚云抹了把脸上的沙,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

  苏绾没说话。

  她盯着镜中字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灵封帕的边缘。

  顾昭抬头时,正看见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延伸到遗址更深处。

  夜幕降临时,顾昭独自坐在越野车顶。

  他摸出铜镜,点化能力再次启动。

  这一次,镜中不再是碎片画面,而是个穿着唐代宫装的女子。

  她的身影半透明,却能看清眼尾的泪痣:"你已接近真相......"她的声音像风过铜铃,"但小心,归墟并非终点,而是开始。"

  顾昭的呼吸停滞在胸口。

  他刚要开口,女子的身影便随着月光的移动消散了。

  远处传来苏绾喊他吃饭的声音,他低头,看见残玉在掌心里发烫——那热度,和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如出一辙。

  次日清晨,三人站在遗址边缘。

  前方是片风蚀峡谷,红色的岩石被岁月刻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像大地的掌纹。

  楚云的导航显示,初镜的线索,就在峡谷最深处。

  "走吧。"顾昭把铜镜小心收进修复箱,抬头时,看见苏绾已经系好防沙面罩,眼神比昨夜的月光更亮。

  风从峡谷口吹过来,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却吹不散他们脚下那串,正通向未知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