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镜中旧识-《残香生玉》

  顾昭的鞋底刚碾过镜域地面的刹那,后颈便泛起细密的麻痒。

  那是古物灵脉贴近时特有的震颤,可不同于往日修复室里温驯的金纹,此刻四面八方涌来的灵流如活物般擦过皮肤——左边镜面映着缺角的宋瓷茶盏,裂痕里渗出的金线正轻舔他手背;右侧悬着半段玉镯,断口处的灵脉竟在空气中勾出半朵莲花,转瞬又散作星屑。

  "顾昭?"苏绾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掐了下。

  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喉间发紧——那些悬浮的镜面里,每一件古物都在他"点化"能力下显露出最本真的模样:被酸蚀的青铜剑褪去锈色,露出剑脊"干将"二字;缺碗的豁口处浮起宋代窑工的指纹,连指腹的茧都清晰可见。

  "原来它们在这里......"他声音发颤。

  三年前师父失踪前最后说的话突然涌进脑海:"昭儿,修复不是补窟窿,是送它们回家。"当时他只当是修复师的浪漫,此刻望着镜中舒展的灵脉,终于懂了——所谓归墟,是古物灵魂的原乡。

  苏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屏住呼吸。

  她看见一面铜镜里映着个穿藏青马褂的老者,正用鬃刷扫过一方砚台,砚边刻着"云起"二字——那是苏家祖传的制砚坊标记,是她祖父年轻时的模样。

  "看前面。"顾昭突然攥紧她的手。

  镜域深处那面最大的青铜镜泛起涟漪,水纹般的金光里,一道身影正缓缓显形。

  他穿着青布衫,袖口沾着未擦净的朱砂,腰间挂着顾昭再熟悉不过的羊脂玉镇纸——是师父沈砚。

  可他的面容像被水雾蒙住,眉眼轮廓明明近在咫尺,偏生瞧不真切,连声音都带着空谷回响的嗡鸣:"昭儿,你终于来了。"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瞬间涌来:他在修复室调着新得的古玉胶,师父说去后巷取块老坑端砚,转身便消失在雨幕里。

  他找遍藏渊市所有古董店、黑市、甚至警局档案,只在旧仓库找到半块染血的镇纸。

  此刻望着这道虚影,他喉咙发哽,脱口而出:"您......这些年去了哪里?"

  沈砚的目光掠过他泛红的眼尾,又转向苏绾。"苏小姐,你父亲当年也站在这里。"他说。

  苏绾的睫毛猛地一颤——她十六岁那年,父亲为镇压一件凶物被反噬,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后来她翻到父亲日记本,最后一页只写着"归墟"二字,墨迹晕开好大一片,像滴未干的血。

  "玉衡不是你以为的器物。"沈砚抬手,指尖划过虚空,"它是归墟守护者的传承印记。"他的声音忽然清晰了些,顾昭这才听出其中的疲惫,"我是第六代玉衡,三年前被墨衣那厮暗算,困在镜域边缘。"

  "所以您......"顾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您让我接管玉衡轩,修复古物,都是为了引我到这里?"

  沈砚点头。

  他抬手一挥,空中展开一卷泛着古铜色的帛画,画中人物或持青铜灯盏,或捧破碎玉璧,每道身影脚下都缠着金纹灵脉。"归墟维系天地间古物灵脉的平衡。"他指着画中最后一个身影——那人身形与他有七分相似,"但总有人想窃取这里的力量,比如墨衣。

  他当年是我最信任的助手,却为了复活亡妻,偷练守灵人禁术......"

  "时机未至,不可久留。"

  虚空里突然漫开冷冽的共鸣,像是古寺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响。

  顾昭抬头,看见所有镜面都在震颤,金纹灵脉开始扭曲成尖锐的棱角。

  沈砚的身影骤然淡了三分,他急切道:"昭儿,接好——"

  话音未落,顾昭胸口一热。

  他摸出颈间那枚一直戴着的半块残玉,原本暗淡的玉身此刻泛起金光,与镜域里的灵脉产生共鸣。

  苏绾惊呼一声,她看见两人交握的手背上,金纹正顺着血管往手臂蔓延,像活物在寻找出口。

  "小心墨衣!"沈砚的声音被剧烈的震动撕碎,"他......是叛徒......"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袭来。

  顾昭本能地护住苏绾的后脑,再睁眼时,已经跌坐在地宫的青石板上。

  断墙外漏进几缕天光,照得满地石屑像撒了把碎银。

  苏绾的发绳散了,几缕青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正撑着他的肩膀咳嗽。

  "顾先生!苏总!"

  楚云的声音从断墙后传来。

  这个总把衬衫扣到最顶颗的助理此刻跑得领带歪在锁骨,手里还攥着强光手电。

  他蹲下来检查两人的脉搏,抬头时镜片上蒙了层雾气:"银鳞和墨衣先生不见了,哑僧也走了,只留了串佛珠在砖缝里。"

  苏绾抹了把嘴角的血,反手握住顾昭的手腕。

  他的脉搏跳得很稳,却带着她从未感受过的灼热。"你还好吗?"她轻声问。

  顾昭没有回答。

  他低头望着掌心里的残玉——不知何时,玉身原本的裂痕处竟长出了半朵金纹莲花,与镜域里那些灵脉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想起沈砚消失前眼底的期待,想起帛画里历代玉衡眼中的坚定,喉间突然涌起滚烫的热意。

  "我明白了。"他抬头时,眼底的光比镜域里的灵脉更亮,"我是谁,我要做什么。"

  "顾先生,看这个。"

  楚云突然蹲下,从石缝里捡起块拇指大的碎片。

  碎片边缘还沾着新鲜的土,正面刻着几个小字,在手电光下泛着幽蓝:"玉衡·第七代"。

  苏绾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抬头与顾昭对视。

  地宫深处忽然传来风穿残墙的呜咽,像极了镜域里那声沧桑的叹息。

  "哑僧临走前留了张字条。"楚云从口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纸,"他说北方有座古寺遗址,檐角铜铃刻着'归墟'二字。"

  顾昭接过字条,望着上面力透纸背的字迹,又看了看掌中的残玉。

  远处传来警笛声,混着藏渊市特有的市声,却掩不住他心跳如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