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灵盟余烬-《残香生玉》

  顾昭的登山靴碾过一片碎瓦,发出细碎的脆响。

  残玉贴着心口,凉意透过薄衫渗进皮肤。

  他仰头看向栖霞古刹倾斜的飞檐,月光在断墙上投下斑驳的影——三天前这里还是考古队的禁区,此刻却因玄策师那句"有人更快一步",成了他必须抢在对手前抵达的战场。

  "昭哥,侧殿那边有塌陷痕迹。"楚云举着强光手电,光束扫过杂草丛生的院落。

  年轻人额角还沾着方才躲避警察时蹭的泥,指尖却稳得像精密仪器,"根据卫星图,这里是古刹最早的禅房区,封印手札里提到的'灵盟祭坛'很可能......"

  "嘘。"顾昭突然抬手。

  风裹着松涛灌进残墙,他却听见更细的响动——是青砖与泥土摩擦的沙沙声。

  顺着声音寻去,半人高的野蔷薇丛后,一截青灰色石角正从土中露出,表面爬满细密的裂痕,却在月光下泛着不寻常的幽光。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石面,残玉突然灼烧起来。

  "灵脉!"顾昭倒抽一口冷气。

  那些本应模糊的裂痕在他眼中骤然清晰,像被墨线重新勾勒过的画卷——不是自然风化的痕迹,是某种契文!

  他顺着纹路轻轻抚摸,掌心的点化之力如活物般钻了进去,石面应声泛起蓝光,一道淡影从碑身里浮出来。

  "凡持'灵盟契'者,皆为守衡之士,共护世间正道!"

  苍老的声音震得顾昭耳膜发颤。

  影像里,二十多个身着粗布短打、锦缎长衫甚至僧袍的人围在一座石坛前,最中央的灰衣老者手持半块玉契,玉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在发亮,"今日起,守衡卫立誓:不附主脉、不欺庶民、不藏凶物!"

  顾昭的手指死死抠住背包带。

  他摸出随身的《守灵人手册》,翻到泛黄的附录页——"守衡卫:明万历年间由民间修复师自发组建,因拒绝参与主脉'以凶镇凶'之术,于崇祯三年被逐......"纸页在他掌心簌簌发抖,师父失踪前总在深夜翻看的那本《古器志》突然浮现在眼前,扉页上歪歪扭扭的"衡"字,原来不是随意涂鸦。

  "昭哥?"楚云的手电光晃过来,"你手在抖。"

  顾昭抬头,看见苏绾正站在残碑另一侧。

  她的白衬衫沾着草屑,发绳不知何时散了,几缕黑发贴在汗湿的颈侧,却仍挺直脊背,像株在暴雨里不肯折腰的竹。

  "是守衡卫。"他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铜铃,"师父当年......可能就是他们的人。"

  苏绾没说话,只是伸手按住他手背。

  她的手比残玉还凉,却带着烫人的温度:"回玉衡轩。"

  深夜的玉衡轩修复室飘着艾草香。

  顾昭把投影仪支在堆满陶片的工作台上,蓝色影像在布满修补痕迹的墙面跳动。

  苏绾倚着窗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那是她父亲镇压凶物后留给她的,此刻却被她捏得泛白。

  "重建守衡卫。"顾昭关掉投影,"旧体系只会用封印掩盖问题,师父失踪、玄策师作乱、凶物频现......我们需要自己的力量。"

  "太冒险了。"苏绾终于开口,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主脉不会允许民间势力壮大,苏敬远那老东西......"

  "所以要先证明我们的价值。"顾昭抽出一张纸推过去,是楚云连夜整理的征集启事,"古代工艺传承者联盟——听起来像普通非遗社团,但只有真正的守衡后裔才懂'灵盟契'的暗语。"

  楚云推了推眼镜:"我黑进过守灵人内网,守衡卫后裔至少有十七支,分布在青铜器、古玉、陶瓷修复界......"

  "阿弥陀佛。"

  众人转头。

  哑僧不知何时坐在了角落的蒲团上,他的灰布僧袍沾着土,却把那串褪色的佛珠攥得极紧,"老衲在古刹守了三十年,见过持玉契来祭拜的年轻人......"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上个月,有个修铜器的后生,说他爹临终前让他找'能唤醒灵盟印记'的人。"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三天后的演示会设在云起拍卖的地下展厅。

  苏敬远的金丝眼镜反着冷光,他坐在第一排,身边围了七八个世家长老,活像一群等着啄食的老鸦。

  "顾小友说要展示'活文物修复',"苏敬远端起茶盏,"莫不是又要拿残次品博人眼球?"

  顾昭没接话。

  他看向展厅中央的红布——下面盖着的,是一面裂成七块的唐代海兽葡萄镜。

  "赵师傅,请。"

  穿靛蓝粗布衫的男人从侧门走出来。

  他四十来岁,国字脸,左手虎口有道焦黑的老茧,正是哑僧说的那个修铜器的后生。

  苏绾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认得这双手,上个月在黑市见过这双手修复的西周编钟,那是连主脉都判了"不可修复"的残器。

  赵铁山冲顾昭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那镜子旧得能照见人影,却在他掌心擦出一片亮泽。

  他又取出炭炉,火星子噼啪炸响间,他竟直接用手抓起烧红的炭块,按在唐代铜镜的裂痕上。

  "铜魂回火术!"人群里有人惊呼。

  顾昭看着点化之力在赵铁山指尖流转——不是他的能力,是更古老、更纯粹的修复术。

  裂纹里渗出细密的金汁,像血脉在重新生长。

  当最后一块碎片归位时,铜镜突然嗡鸣起来,镜面浮现出模糊的影像:穿宫装的女子正把什么塞进镜匣,窗外飘着雪,梅枝上的积雪落进她鬓间的步摇。

  "这是......同治十三年冬,长春宫的端贵人。"苏绾突然出声。

  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确凿的笃定,"她因私藏前朝密信被废,史书没写她把信藏在了哪里......"

  镜中影像里,女子的手停在镜匣最深处——那里,隐约能看见半枚玉契的轮廓。

  全场死寂。苏敬远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瓷片溅到顾昭脚边。

  "第一位'活文物修复团'成员,已正式加入。"顾昭的声音在展厅里回荡。

  他看见赵铁山冲他笑,那笑容里有他在师父修复古物时见过的光——是对古物的敬畏,是对正道的坚持。

  散场时,赵铁山落在最后。

  他凑到顾昭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爹临终前说,若有人能唤醒灵盟印记......"他顿了顿,指腹蹭过顾昭颈间的残玉,"那便是真正的守衡之人。"

  顾昭攥紧残玉。

  玉里的灵契又开始生长,这次不是藤条,是江河,奔涌着要冲开所有枷锁。

  "顾昭!"

  他转头。

  苏敬远站在展厅门口的阴影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针。

  老人摸出手机,按键声在空荡的展厅里格外清晰:"该动手了。"

  夜风卷着银杏叶扑进来,刮得顾昭眼眶发酸。

  他望着赵铁山远去的背影,又看向苏绾——她正站在展柜前,对着那面重生的铜镜微笑。

  残玉在他掌心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