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天衡启幕·塔影初现-《残香生玉》

  山风卷着枯枝在头顶簌簌作响,顾昭的鞋跟碾过腐烂的落叶,发出湿腻的碎裂声。

  他走在哑僧左侧半步,能清楚看见老人脚边那团青灰色的影子——比常人长了半尺,边缘像被水洇开的墨,随着步伐在地面拖出细长的尾。

  "温度在降。"苏绾突然出声。

  她走在顾昭右侧,袖中短刃的柄硌着他手腕,"刚才进林子时是十七度,现在......"她摸向颈间的鉴灵罗盘,金属外壳冰得她指尖一缩,"罗盘表面结霜了。"

  顾昭抬头。

  月光被树冠切割成碎银,落在哑僧的僧袍上,那布料本是暗黄,此刻却泛着死灰。

  他想起昨夜玉衡轩后院素心兰突然绽放,雪白花瓣落了满地——老辈人说,素心兰开在不该开的时节,是替将行险路的人祭路。

  "到了。"哑僧的木杖突然顿住。

  顾昭顺着他杖尖望去,山腹凹陷处,一座石塔正从雾里浮出来。

  塔身爬满碗口粗的藤蔓,斑驳石纹间隐约能辨"天衡"二字,字迹深嵌进石骨里,像被千百年风雨刻进去的。

  最奇的是塔基——并非寻常的夯土或条石,而是整块深青色的岩床,塔与山仿佛从地底生出来的连体婴。

  苏绾的呼吸突然急促。

  她解下腰间的鉴灵罗盘,青铜外壳在掌心转了两圈,指针"嗡"地一颤,竟直直扎向塔顶。"七道......"她指尖抚过罗盘边缘的七道刻痕,"铜、瓷、玉、漆、陶、骨、帛。"

  顾昭没听懂:"什么?"

  "封印材质。"苏绾的指甲掐进罗盘边缘,"我祖父笔记里提过,守灵人最高级的'七生阵',要用七种不同材质的古物做阵眼。

  可这塔......"她抬头望向斑驳的塔身,"它本身就是阵眼。"

  话音未落,顾昭的指尖已贴上塔壁。

  粗粝的石粒硌得他掌心发疼,下一秒,一股热流突然顺着血脉窜上来,像被烧红的铁签子扎进指缝。

  他猛地缩回手,眼前却炸开一片金光——

  青衫匠人跪在泥地里,手中铁锤砸向最后一块塔砖。

  他咳得浑身发颤,血沫溅在砖上,染出红梅般的痕迹。"塔成,魂入。"他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待得解锁人至,开我封,明我志......"

  "顾昭?"苏绾的手搭上他肩膀,"你脸色白得吓人。"

  顾昭眨了眨眼,塔壁上的热意还在指尖徘徊。

  他望着苏绾发颤的眼尾,突然笑了:"这塔是活的。"他指腹蹭过石纹,"刚才我看见个铸塔的匠人,唐朝的,他把自己的魂封进塔心了。"

  哑僧的木杖"咚"地敲在塔基上。

  "塔中有三关。"他开口时,顾昭差点以为听错了——这是老人今晚第二次说话,嗓音像砂纸磨过锈铁,"过则明道,败则失魂。"

  苏绾的短刃"唰"地出鞘半寸:"你到底是谁?"

  哑僧没答,抬手轻点塔门。

  一道淡金色的光纹从门缝里渗出来,在地面勾勒出八个字:"何为修复?"

  顾昭盯着那光纹。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师父捏着他的手补宋瓷冰裂纹,说"修复不是把碎片粘起来,是让古物想起自己本来的模样";想起上个月在旧物市场捡漏的青花盏,补好后盏中浮现出明代茶娘的眼泪;想起师父失踪前在灵界说的最后一句话:"天衡塔顶层的青铜鼎......"

  "修己之心,复他人之愿。"他说。

  苏绾转头看他,瞳孔里映着光纹的金。

  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顾昭,他蹲在修复室地上拼半块汉玉,碎玉扎进掌心也不抬头,只说"这玉缺的不是角,是当年主人系在腰间时,被战马踢裂的那道痕"。

  此刻他眼底的热光,和那时一模一样。

  光纹突然剧烈震颤。

  塔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霉味混着松脂香涌出来。

  顾昭抬脚要进,苏绾突然拽住他衣袖:"我父亲笔记里说,天衡塔的锁......"

  "我知道。"顾昭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凉的,像冬天刚从雪地里捡回来的瓷片。

  他把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比修灵智级古物时还快。"他笑,"但师父的声音在里面,我得去。"

  苏绾松开手。

  她摸出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在七道不同颜色的光带间划出残影。

  顾昭跨进塔门的瞬间,身后传来苏绾的低语:"如果三关是考修复......"

  "那我就用修过的每一件古物,答这张卷子。"

  门在他身后闭合。

  黑暗里,第一盏灯缓缓亮起。

  那是盏青铜雁足灯,灯油泛着幽蓝。

  灯光扫过墙面,顾昭这才看清,整面墙都刻着密密麻麻的修复图——从商周的兽面纹鼎到宋元的青花,每一件他修过的古物,都在墙上活了过来。

  "欢迎,守匣人。"

  机械般的嗓音从头顶降下,像古钟里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顾昭抬头,看见灯焰突然拔高三寸,在天花板投下影子——那是座青铜鼎,和师父在灵界提过的,分毫不差。

  他摸向怀里的残玉。玉在发烫,像在催促他往更深处走。

  塔外,苏绾望着闭合的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罗盘上的"帛"字刻痕。

  哑僧的影子不知何时缩了回去,青灰色褪成正常的黑。

  他捡起脚边一片落叶,叶片上竟凝着血珠般的露,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三关。"他突然说,"第一关,问心。"

  苏绾转头时,老人已消失在雾里,只余木杖点地的声响,一声接一声,敲着和巷口相同的古老节拍。

  塔内,顾昭的影子被雁足灯拉得老长。

  他望着墙上活过来的古物,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次,他要亲手掀开所有被岁月掩埋的真相,不管那下面,是千年的秘密,还是更危险的深渊。

  而在更深的黑暗里,那座青铜鼎的影子正缓缓转动,鼎腹上的铭文,开始渗出暗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