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契影重逢·断契之人-《残香生玉》

  顾昭是被一阵温热的触感唤醒的。

  有什么东西正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像极了三年前冬夜里,师父蹲在修复室火盆边,看他握着冻红的刻刀打盹时,用茶盏暖着他手指的动作。

  他睫毛颤了颤,眼前的黑暗裂开条缝——靛青布角,泛着包浆的盘扣,还有那缕熟悉的沉水香。

  "昭儿。"

  沙哑的声音撞进耳膜,顾昭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陈玄微弯的眉眼,老人的指腹还停在他手背上,因为常年握刻刀而磨出的薄茧蹭得他发痒。

  镜界的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他们站在一条由残片铺就的长廊里,头顶悬着无数浮动的碎片:有碎瓷片映出的官窑落款,有青铜残块上未全锈蚀的铭文,还有半枚玉璜,里面竟锁着个穿襦裙的少女,正踮脚往梅枝上系同心结。

  顾昭的喉结动了动,指尖不受控地去碰陈玄的手腕。

  皮肤下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来,不是虚影的凉,是活人该有的暖。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暴雨夜,师父说去取故宫借展的修复工具,结果连伞都没带出门,从此再没回来。

  那夜他在门口等了整宿,伞骨扎进掌心的疼,此刻竟比见着师父的欢喜更清晰。

  "是我。"陈玄像是看出他在确认什么,反手握住他的手,将半块残玉按进他掌心,"你怀里的半块,和我这块本是春秋时一对盟契玉。

  当年周王分封诸侯,用这对玉契锁了七十二国的灵脉。

  后来战乱,玉契碎了,灵脉散进人间古物——包括你能点化万物的本事。"

  顾昭低头看掌心,两块玉在触碰的瞬间泛起金光,金线顺着他的血管往上爬,在眼前织出密密麻麻的纹路。

  他想起第一次激活金手指时,在旧物市场捡的破瓷碗,当时他明明只看见缺口,可金光照过,缺口里竟爬出条墨线,沿着碗壁绕了三圈,最后在碗底显露出"宣德年制"的款识。

  原来不是他天赋异禀,是这玉契在引他找灵脉。

  "灵控派......"陈玄的声音突然沉了,他抬手点向左侧一块青铜残片。

  那碎片突然胀大,映出几个穿玄色长袍的人,正围着口青铜鼎念咒,鼎里浮着的不是铜液,是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裹着幅古画的残卷,"他们找了我三年,不是要问修复术,是要我交出历代修复师的灵契。

  这些灵契锁着古物的记忆,可他们要的不是记忆——是把这些记忆炼成能操控历史的灵核。"

  顾昭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上个月在拍卖会上,有件据说是唐寅的仕女图突然自燃,灰烬里飘出张纸条,写着"灵核将成,血祭当立"。

  当时他以为是恶作剧,现在看青铜鼎里的光点,每团都是某件古物被抽走的灵性——那些他修复时,古物曾对他说过的悄悄话,原来早被灵控派盯上了。

  "那您......"他盯着陈玄鬓角的白发,三年前分别时师父才刚见白,现在却白得像落了层雪,"您怎么会在镜界里?

  他们抓了您?"

  "是我自己进来的。"陈玄带着他往前走,脚下的残片随着脚步变换,刚才的青铜鼎画面消失,换成幅水墨长卷,"三年前我收到半块玉契,上面刻着'断契者入镜,活修复师引路'。

  我猜灵控派要的不只是灵契,是整个守灵体系的命门。

  所以我来了,想看看这镜界到底锁着什么。"

  长廊尽头突然出现块黑色石碑,碑身裂成三截,裂缝里渗出幽蓝的光。

  顾昭走近些,发现碑上刻满名字,最上面那行是"陈玄",往下数第三行,赫然是他的名字——"顾昭"。

  "这是灵契碑。"陈玄的手指抚过碑上的裂痕,"每个守灵人、修复师,甚至黑市倒爷,只要碰过古物的灵性,名字就会刻在这里。

  灵控派要的灵核,就是这碑的核心逻辑链。

  他们若能重铸灵契碑,就能让所有接触古物的人,都变成他们操控历史的提线木偶。"

  顾昭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苏绾说过,她父亲当年镇压凶物时,那凶物突然开口说"苏家该换血了",后来苏伯父就被家族以"护宝不力"为由边缘化。

  原来不是凶物有灵智,是有人通过灵契碑,往凶物的灵性里塞了指令。

  "那我的点化万物......"他想起每次修复古物时,指尖发烫的感觉,"也是灵契碑的一部分?"

  "不是。"陈玄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能点化万物,是我在你十二岁那年,用半块玉契种进你血脉里的断契种子。

  灵契碑能锁别人的灵脉,却锁不住你——因为你的灵脉,是玉契的碎片,是比守灵体系更古老的东西。"

  话音未落,镜界突然剧烈震荡。

  顾昭踉跄着扶住灵契碑,碑身的裂痕里窜出暗红的光,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抓挠。

  他听见远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像是某种封印在崩解。

  "他们发现我在拆解灵契碑了。"陈玄从怀里掏出枚破碎的玉符,符面上的纹路和顾昭掌心的玉契如出一辙,"这是断契令,能摧毁灵契碑的核心逻辑链。

  但你要记住,别想着彻底毁掉它——灵契碑锁着人间古物的灵性,真毁了,所有被点化过的古物都会变成没有记忆的死物,甚至......"

  他的话被一声脆响打断。

  顾昭抬头,看见长廊顶端的碎片开始坠落,刚才那个系同心结的少女从玉璜里飘出来,哭着喊"我的梅树要枯了";青铜残块上的铭文扭曲成蛇,嘶嘶吐着信子;连灵契碑上的名字都在渗血,"顾昭"两个字红得刺眼。

  "昭儿!"陈玄抓住他的手腕,将断契令塞进他掌心,"你要做的不是继承,也不是打破,是重塑。

  记住,古物的灵性该属于它们自己,不是什么体系,更不是什么灵核!"

  顾昭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滴在手背上,是陈玄的眼泪。

  老人的手在抖,可眼神比他修复最精密的古玉时还稳:"苏绾在外面找你,她带着魂匣,能开临时灵契路径。

  你快走,我撑不住多久......"

  "那您呢?"顾昭攥紧断契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您跟我一起走!"

  陈玄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泪:"我是断契者,本就该留在镜界里。

  再说......"他抬手指向灵契碑,顾昭这才发现,老人的影子不知何时融进了碑身的裂痕,"我早和这碑绑在一起了。

  快走,昭儿,别让那些老东西的阴谋得逞!"

  镜界的震荡越来越剧烈,顾昭感觉有股力量在推着他往后退。

  他望着陈玄逐渐透明的身影,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师父时,他蹲在修复室角落,看着师父用竹片挑着金粉补瓷,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师父背上,像给人镀了层金边。

  那时他就想,要是能永远跟着师父学修复,该多好。

  可现在,他得带着师父的期望往前走了。

  "师父!"他大喊,"我会重塑规则的!我保证!"

  陈玄的身影已经淡得像片云,他最后做了个口型。

  顾昭看懂了——是"回家"。

  就在这时,顾昭听见了苏绾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点电流的刺啦声,却清晰得像在耳边:"顾昭,我找到你了!"

  他抬头,看见前方的空气里泛起涟漪,像是块被投了石子的水面,慢慢展开成道门。

  门后是苏绾的脸,她的发梢沾着汗,眼睛里燃着他从未见过的火,旁边站着哑僧,手里捧着个漆黑的盒子,盒盖打开,里面浮着团幽蓝的光——是魂匣。

  顾昭没有犹豫。

  他转身朝门跑去,掌心的断契令烫得惊人,可他握得更紧了。

  就在他要跨出门的瞬间,镜界深处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块玉被摔碎,又像是颗种子发了芽。

  他下意识回头,看见灵契碑的裂痕里,有双眼睛缓缓睁开。

  那眼睛是青铜的颜色,带着千年古物特有的厚重,却又像活着的,正死死盯着他。

  然后,门在他身后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