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影契对峙·誓火初燃-《残香生玉》

  顾昭的喉结动了动,碎玉芯在掌心灼出的红痕像根细针扎进神经。

  影契的话撞进耳膜时,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三天前在誓锁殿幻境里,那道黑影还只是隔着雾霭冷笑,此刻却能清晰说出“契主之试”四个字。

  更让他心悸的是,当他调动点化之力扫过影契袖中半枚玉珏时,那纹路与他修复过的残玉严丝合缝,像两片被岁月强行掰开的唇,终于要在此时相触。

  “他们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右手下意识攥住碎玉芯,灵脉感知如蛛网般铺陈开去。

  老宅正厅的青砖下传来闷闷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在土里翻涌,连空气里都浮着细密的灰尘,在穿堂风里打着旋儿往地下钻。

  影契的黑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颌线冷白的弧度,那双眼却比幽潭更沉:“你该问,这百年间被遗忘的契约,究竟困住了谁。”

  话音未落,碎玉芯突然在他掌心剧烈震颤。

  顾昭踉跄半步,点化之力不受控地顺着灵脉飙射——正厅东侧博古架上,一面蒙着灰的铜镜突然泛起幽光。

  他瞳孔微缩,那镜面的裂痕里竟爬出金线般的灵脉,比他修复过的任何古物都要鲜活,像条被踩疼的蛇正吐着信子。

  “是它。”他脱口而出,喉间发涩。

  三个月前在旧物市场捡漏时,这面铜镜还裹着破布躺在摊位最角落,他当时只觉铜锈下有股沉郁的气,却没料到是百年前的“誓愿镜”。

  此刻镜身的灵脉正顺着他的感知往地下钻,他甚至能看见灵脉尽头缠着根红绳,红绳另一端,是具埋在宅基下的骸骨。

  “顾昭!”

  急促的推门声惊碎了空气里的死寂。

  苏绾裹着梅香冲进来,发尾沾着秋露,左手攥着半块泛着银光的断契令——那是守灵人追踪异常能量的法器,此刻正泛着刺目的白光。

  她扫见影契的瞬间,右手已摸向腰间的银符袋,眉峰紧蹙如刀:“这是活契约!百年前有人以血为契,用誓言养着这面镜,现在誓核异动,它要烧起来了!”

  话音未落,铜镜突然“嗡”地发出清鸣。

  顾昭看见镜面浮起细密的水纹,那些被铜锈覆盖的铭文正缓缓显形,是繁体的“永护陈宅,生死相承”。

  苏绾的银符刚要拍上镜面,影契突然抬手,一道黑雾裹住她的手腕。

  她吃痛后退半步,却见黑雾里竟缠着根细若游丝的红绳,与镜中灵脉同源。

  “你拦我?”她咬着牙抽回手,指尖已渗出血珠。

  影契的黑纱无风自动,声音里多了丝疲惫:“你以为烧的是镜子?烧的是这百年的执念。”

  “阿弥陀佛。”

  哑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依旧穿着青灰僧袍,手中檀木念珠泛着温润的光,最顶端那颗“破”字珠正微微发烫。

  老人缓步走到镜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镜面,念诵声如晨钟:“众生誓愿,如露亦如电……”

  镜中水纹突然翻涌。

  顾昭看见一道虚影从镜中升起——是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鬓边插着朵褪色的珠花,眼角有颗泪痣。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顾昭掌中的碎玉芯上,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终于有人来了……我守了陈宅九十九年零三百天,护着他们娶亲、生子、搬去高楼,可最后连块碑都没给我留。”

  她的声音带着回音,像从井底飘上来的。

  顾昭感觉后颈发凉——这女子的灵识竟被封在镜中百年,连时间都忘了走。

  碎玉芯在掌心烫得他几乎握不住,他突然想起师父失踪前说过的话:“古物最狠的不是凶煞,是执念。”

  “你叫陈月白。”他脱口而出。

  镜中女子猛地抬头,眼中的哀怨化作震惊:“你……你怎么知道?”顾昭这才发现,自己的点化之力正不受控地涌入镜中,那些被岁月磨平的记忆碎片正顺着灵脉往他脑子里钻——民国二十年,陈府三小姐月白与戏子周延私定终身,却被家族以“败坏门风”为由活埋在宅基下,临终前她用血在镜上刻下“永护陈宅”的誓言,要换周家血脉平安。

  “周延后来成了名角,唱红了整个藏渊。”顾昭喉咙发紧,“他每年清明都来老宅,在镜前放朵白梅。你走后的第三年,他唱《游园惊梦》时倒在台上,手里还攥着半朵干梅。”

  镜中女子的虚影开始颤抖。

  她抬手想去碰镜面,却穿了过去,指尖在空气中凝成白雾:“我以为……我以为他忘了……”

  “他没忘。”顾昭将碎玉芯按在镜面上,灵脉如金河般涌进镜中,“你护了陈宅百年,他用一辈子唱你的故事。现在陈宅的后人每年清明都来打扫,你看——”他调动点化之力,镜中浮现出画面:穿校服的少年蹲在门口,用软毛刷清理门环上的铜绿,旁边的老太太摸着青砖说:“这宅子是月白姑姑护着的,可不能丢了。”

  女子的眼泪在虚空中凝成细小的光点。

  她望着镜中画面,嘴角终于扬起个温柔的笑:“原来……原来他们记得。”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开始消散,像片被风卷走的梅瓣,最后轻轻碰了碰镜面,“麻烦你,替我谢谢周郎。”

  铜镜的灵脉瞬间坍缩成一点微光。

  苏绾的断契令“叮”地坠在地上,银光褪尽。

  哑僧的念珠“啪”地散了两颗,他弯腰捡起,抬头时眼底有释然:“执念化了,誓火该熄了。”

  顾昭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碎玉芯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他刚要松口气,苏绾突然猛地抬头,盯着窗外:“等等——”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哑僧的“破”字珠再次发烫,他望着南城方向合十:“善哉,善哉……”

  顾昭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藏渊的秋阳下,南城古巷的方向,有缕极淡的黑烟正缓缓升起,像根细针,扎破了刚平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