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釉裂藏锋识真章-《残香生玉》

  顾昭把手机揣回兜里时,指节在裤缝上蹭了蹭。

  后台的冷光灯在他眼下投出青灰阴影,像块没擦净的旧玉。

  三天后的"秘窑之夜"还悬在头顶,这通来自"私人收藏家"的邀约倒先砸了下来。

  短信界面还亮着,"玉渊阁见"四个字在黑暗里泛着幽蓝。

  他摸出残玉,触手的凉意顺着腕骨往上爬——这是点化之力躁动的前兆。

  师父失踪前总说,古物不会平白无故寻人,尤其当它们的灵脉开始发烫或发凉。

  手机在掌心第二次震动,是苏绾的来电。

  顾昭接起,耳麦里传来布料摩擦声,像是她躲进了储物间:"韩九联合了海外的'星芒集团',这次展览是烟幕弹。

  他们要借巡回展把真品装箱运出去,你收到的梅瓶修复邀约,极可能是个局。"

  "怎么说?"顾昭捏着残玉的指腹微微发紧。

  "那批走私品里有件'命启窑'的东西。"苏绾的声音压得更低,背景里传来脚步声,"我被家族派去布展,刚才在韩九的笔记本上看到...艾德里安的家族,和三十年代倒卖文物的'玫瑰商行'有联系。"

  脚步声近了,苏绾突然提高声调:"顾先生,您要的修复工具我让人送到B203了!"电话"咔"地挂断。

  顾昭望着手机屏幕,苏绾最后那句"小心灵性障眼法"还在耳边嗡嗡响——她总在紧要处留半句,像修复古画时故意露出半枚印章,引他自己去揭。

  次日午后三点,玉渊阁外的梧桐叶筛下碎金。

  顾昭站在朱漆门前,仰头看匾额上"玉渊阁"三个字——笔锋里藏着股狠劲,像用刀刻出来的。

  门环刚扣下,穿墨绿立领的管家就开了门:"顾先生,艾德里安先生在展柜等您。"

  展柜在二楼,玻璃罩子泛着冷光。

  顾昭一眼就看见了那只梅瓶——元青花釉里红,胎体白得像新雪,釉面却沉着几百年的烟火气。

  但最显眼的是腹部那道裂纹,从肩至足,笔直得像用尺子量过。

  "顾先生。"

  艾德里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个英国人穿着深灰三件套西装,领针是枚碎瓷片改制的,在灯光下泛着幽蓝。

  他伸手时,顾昭注意到他小指内侧有淡褐色痕迹——那是长期接触釉料才会留下的印子。

  "这是家族传了三代的宝贝。"艾德里安指尖轻触玻璃罩,"三十年代曾在上海露面,后来战乱遗失。

  我们希望修复后能去巴黎、纽约巡展,让世界看看东方瓷器的美。"

  顾昭点头,目光扫过展柜旁的修复资料。

  资料最下层压着张旧报纸,1935年《申报》的边角:"青花釉里红重器失窃,玉衡轩掌眼师程守正称'此器有灵,不可离土'。"他喉结动了动——程守正,是师父的师父,玉衡轩第三代当家人。

  "可以请您看看吗?"艾德里安退后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昭戴上白手套,指尖刚触到梅瓶,残玉突然发烫。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震颤——点化之力涌上来时,眼前的裂纹像被泼了水的墨迹,层层晕开。

  在常人可见的釉裂下,竟浮着层半透明的灵脉,像团揉皱的蛛网,死死罩住瓶身某处。

  "这裂纹..."顾昭故意皱眉,"自然开片不会这么规整,可能是人为做旧?"

  "我们也怀疑过。"艾德里安的笑容没变,"所以才请顾先生这样的高手。"

  展厅门被推开,程婉儿的香水味先飘了进来。

  她穿件月白旗袍,盘扣上挂着串翡翠珠子,每走一步都叮咚响:"顾先生,我听说您要修这只瓶子?

  不如我帮您准备工具?"她晃了晃手里的檀木工具箱,箱盖没关严,露出半袋白色粉末。

  顾昭盯着那袋粉末——程婉儿昨晚说过,韩九让她伪造钧窑时用的"醒神粉",会固化灵脉伪装。

  他弯腰调整展柜灯光,指尖在梅瓶底轻轻一蹭,留下道极浅的划痕:"程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修复这种重器,还是用自己的工具顺手。"

  程婉儿的指甲掐进箱沿,笑容有点僵:"那...我先去后台看看进度。"她转身时,翡翠珠子撞在展柜上,发出清脆的响。

  艾德里安望着她的背影,低笑一声:"程小姐对古物的热情,倒像当年的修复师。"

  顾昭没接话。

  他盯着梅瓶,灵脉下的阴影越来越清晰,像团被揉皱的纸,正慢慢展开。

  深夜的修复室泛着冷白的光。

  顾昭把梅瓶抱上工作台,残玉在腕间发烫,他能听见灵脉流动的声音——那是古物被压抑太久的低语。

  "灵纹解构。"他轻声说,指尖按在裂纹处。

  点化之力如细流渗入釉面,表层的灵性障眼法开始剥落,像春雪化在檐角。

  先是露出片青料,接着是点红釉,最后,一行古篆从釉下浮起:"守器三百年,归玉衡一脉。"

  顾昭的手在发抖。

  他摸出师父留下的笔记,翻到最后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笔写着:"命启窑遗器,当有篆铭'守器三百年,归玉衡一脉',寻得此器,方知守灵人始末。"

  "原来你在这儿。"他轻声说,指尖抚过篆字,"师父找了你一辈子。"

  修复室的门"吱呀"一声。

  顾昭猛地抬头。

  艾德里安站在门口,西装笔挺,领针上的碎瓷片泛着幽蓝。

  他身后,韩九叼着雪茄,火光在脸上明灭:"顾先生,这么晚还在工作?"

  艾德里安的目光扫过梅瓶上的篆字,笑容终于裂开条缝:"看来顾先生发现了我们的小秘密。"

  韩九吐了口烟,烟雾里的眼睛像两把刀:"程婉儿那丫头嘴倒是严,没想到你能从裂纹里挖出这个。"

  顾昭把笔记塞进抽屉,动作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他望着两人,残玉在腕间凉得刺骨——这是古物示警的信号。

  "两位这么晚来,是怕我发现什么?"他反问,声音里带着点修复古物时特有的温和,"还是怕这瓶子里的秘密,见了光?"

  艾德里安的手指叩了叩门框:"顾先生,有些秘密,知道得太多..."

  "会怎样?"顾昭打断他,目光扫过梅瓶上的篆字,"就像这瓶子,被封了三百年,不也等到了见光的日子?"

  韩九的雪茄"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抬头时眼里的阴鸷几乎要漫出来:"顾昭,你师父当年也是这么倔。"

  修复室的挂钟敲响十二下。

  顾昭望着两人,突然笑了——这是他修复古物时最熟悉的感觉,当碎片终于拼完整,所有的谜题都开始说话。

  "韩九爷,"他说,声音轻得像拂过瓷片的风,"您说的,是我师父失踪前,在找的'命启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