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千年月色与人间烟尘共同沉淀出的秦淮河-《李言李语》

  为了赴一场苏超的约,我提前一日抵达南京,安顿停当之后,便与友人商议去处。最终决定前往夫子庙——一来可遍尝金陵小吃,二来,也想让秦淮河上温润的夜风,拂去我一身自黄土高原裹挟来的仆仆风尘。

  抵达时,暮色已浓,夕阳的最后一抹残红被夜风悄然卷走,秦淮河两岸的灯笼,便仿佛得了号令般,一盏接一盏点亮。蜿蜒伸展的光带,如两条浮游的火龙,依偎着河水流动的方向,悄然游入迷蒙夜色的深处。灯光投入河水,被水波揉碎、又被划过的船桨搅起,竟将整条河流晕染成了流动的胭脂带子。

  河上的画舫也次第亮起,一艘艘彩灯缀饰的游船缓缓离了码头,如璀璨星辰浮于水上。船内悠扬的丝竹与笑语喧哗之声,被夜风温柔裹挟,在粼粼水波间悠然荡漾。橹声欸乃,水波轻摇,船身微摆,载着满舱的热闹与灯火,缓缓驶向灯火深处那不可知的朦胧。

  两岸酒肆茶楼霓虹闪烁,重重灯影仿佛将整条河岸的繁盛,都熔铸成了无数跳跃的光点。人影绰绰晃动于其中,觥筹交错,欢语如涟漪般一圈圈荡开;而河畔垂柳则温柔地俯下枝条,在灯影摇曳里婆娑起舞,轻轻抚过临水的石阶——仿佛是在安抚喧嚣之下,那些隐没在暗影里沉眠的青苔,让它们也分享一丝这夜色的温柔。

  沿河缓行,水汽与隐约脂粉香氤氲扑面,缭绕鼻端,又时时被岸边小吃摊飘来的诱人香气所裹挟。空气温软湿润,恍若浸透了无数层往昔的笙歌与故事。不觉间步至一处幽僻角落,一条小船静静泊在岸边,船头一盏小灯昏黄地亮着,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却又执拗地守护着一圈微薄的光明。

  我伫立岸边,久久凝望着那一点孤灯,心绪渐渐飘忽迷离。眼前这桨声灯影、人语交织的水面,不也正映照着千年不变的明月么?我仿佛看见千年前那轮皎洁,越过时间之河,无声洒下清辉,映照在今日的河水之上——时光的涟漪在灯影里无声荡漾,人间的喧哗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浮沫;唯有明月亘古如斯,将古往今来的人间悲欢都沉入水底,凝结成河床深处无言的光影琥珀。

  这秦淮河之夜,浮动着的是盛世华彩的灯;而沉潜下去的,却是由千年月色与人间烟尘共同沉淀出的温厚而苍凉的底色。它浮沉于灯影桨声之下,于喧闹散尽之后,依然在河底幽幽明灭——那是历史浸染后留下的,永远无法被霓虹漂洗干净的微光,如同那盏孤舟上的小灯,在奔流的时代之河上,固执地亮着,成为亘古长夜中一点无言的见证。

  我蓦然醒觉,秦淮河底所沉淀的,岂止是千年月色与人世烟尘?那是历史长河中凝练的幽光,是时间深处无法漂洗的苍凉。我们匆匆浮游于流光溢彩的表层,而那河底沉潜的微光,如同那船头孤灯,永远在时代奔涌的长河上,无言地亮着——它不随霓虹起舞,不为喧嚣所动,只以自身微弱却坚韧的光,为每一个迷途的夜晚默默守夜。

  这秦淮河之夜,最终将喧哗与孤寂都收束于同一片波光之下,教人懂得:所谓永恒,不过是无数个像今夜这样的瞬间,在河床深处,默默结成了光明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