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窗外的声音-《顾魏,破晓时相见》

  能站起来后,魏若来每天都要在窗前站一会儿。

  窗子很高,他只能看到一方灰蒙蒙的天空。有时有鸟飞过,留下转瞬即逝的影子。他听着外面的声音,汽车喇叭声,小贩叫卖声,还有偶尔传来的、模糊的歌声。

  这些声音让他感觉自己还活在人间。

  顾魏给他带来了一根手杖。简单的木质手杖,顶端磨得很光滑。魏若来扶着它,可以在房间里慢慢走动了。

  第一步迈出去时,他差点摔倒。左腿使不上力,伤口也扯得生疼。他停下来,喘了口气,继续尝试。

  从床边到门口,不到五米的距离,他走了十分钟。到门口时,他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但他做到了。

  第二天,他走了两个来回。第三天,三个。

  一周后,他已经能比较稳当地在房间里行走了。虽然还是一瘸一拐,需要倚赖手杖。

  这天下午,他正扶着墙慢慢走动,忽然听到门外有说话声。是李德明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

  顾医生,你看这都快两个月了,那位病人的情况是不是该有个明确的说法了?董事会那边催得紧啊。

  魏若来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贴近门边。

  顾魏的声音很平静:病人的恢复需要时间。

  我知道需要时间,李德明的声音带着为难,可是外面传得很难听啊。说我们医院收留来历不明的人,还说可能是……那边的人。

  那边是哪里?魏若来的手心开始出汗。

  顾魏的声音依然平稳:我们是医院,只管治病救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李德明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日本人那边也来问过几次了。顾医生,你要体谅我的难处啊。

  魏若来的心沉了下去。日本人果然在找他。

  顾魏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下周一吧。下周一我会给董事会一份详细的诊疗报告。

  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李德明似乎松了口气,脚步声渐渐远去。

  魏若来还靠在门边,一动不动。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

  门突然被推开了。

  顾魏站在门口,看着他。魏若来猝不及防,差点摔倒,顾魏伸手扶住了他。

  能走这么远了?顾魏问,语气如常。

  魏若来点点头,借着顾魏的力道站稳。

  顾魏扶着他回到床边,递给他一杯水。魏若来接过来,手还在微微发抖。

  下周一。顾魏突然说。

  魏若来抬头看他。

  顾魏的表情很淡:你还有四天时间。

  说完这句话,顾魏就离开了。

  魏若来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四天。

  他拿起手杖,重新站起来,继续练习走路。这次他走得更快,更急,差点又被自己绊倒。

  他强迫自己慢下来,一步一步,稳稳地走。

  晚上护士送来晚饭时,发现魏若来还在练习走路。他的脸色很苍白,但眼神很专注。

  魏先生,该休息了。护士劝道。

  魏若来摇摇头,继续走着。

  护士离开后,他走到书桌前坐下。顾魏不知什么时候送来了一沓白纸和一支好一点的钢笔。

  他摊开纸,开始写字。先写数字,从一到一百,工工整整。然后写汉字,自己的名字,魏若来三个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手还是抖,字迹歪斜,但他写得很认真。

  写完名字,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写别的。汇率计算公式,债券收益率算法,还有一些复杂的金融模型。

  他写得很慢,有时要停下来想很久。有些细节记不清了,他就空着,继续写后面的。

  夜深了,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书桌。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他写满了一页纸,又翻过一页。

  凌晨时分,他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顾魏来查房时,魏若来还在睡。桌上摊着十几页写满公式和数字的纸。最上面一页,角落里画着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蝴蝶。

  顾魏轻轻抽出那页纸,看了看,折叠好放进口袋。然后把剩下的纸整理好,压在镇纸下面。

  魏若来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他看到桌上整理好的纸张,愣了一下。

  护士送来午饭,他吃得很快,然后继续坐下来写。

  今天他的手稳了一些,字迹也清晰了不少。他试着回忆更多细节,把昨天空着的地方补上。

  写到一半时,他突然停下笔。

  他想起来了。爆炸前一天,他经手的那笔资金,最后的流向。一个瑞士银行的账户,账户名他记得很清楚。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

  这笔钱还在吗?如果还在,能不能取出来?怎么取?

  他拿起笔,想要记下这个信息,笔尖却在纸上顿住了。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墙壁,门窗,输液架,床。这个房间安全吗?

  他慢慢放下笔,把写好的纸翻过来,空白面朝上。

  下午顾魏来的时候,魏若来正在练习走路。他走得很慢,但很稳。

  顾魏检查了他的伤口,恢复得不错。量了体温,正常。

  能走多远?顾魏问。

  到门口。魏若来说。他的声音还是很沙哑,但比之前好了一些。

  顾魏点点头:明天可以到走廊上走走。

  魏若来愣了一下:外面?

  顾魏看着他:总要出去的。

  魏若来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顾魏离开后,魏若来继续练习走路。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犹豫着。

  最终,他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条安静的走廊,灯光昏暗。空气中飘着消毒水的气味。

  他迈出第一步,踏出门外。

  走廊很长,两边都是关着的门。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规律。

  走到走廊尽头,有一扇窗。窗外是医院的后院,几棵树,一个亭子,还有一些穿着病号服的人在散步。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阳光很好,树影婆娑。有人在亭子里下棋,有人慢慢散步,还有孩子在不远处玩耍。

  这是一个平常的春天的下午。

  他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腿开始发酸。

  回去的时候,他走得更慢了些。经过一扇虚掩的门时,他听到里面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正在播放沪剧片段,咿咿呀呀的唱腔在走廊里飘荡。

  他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

  然后继续往前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房间里一如既往的安静。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纸的背面写下那串瑞士银行的账户信息。然后他把纸折得很小,塞进了手杖的橡皮脚垫里。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那一方天空。

  天色渐晚,云彩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

  四天。他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