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鉴影寻踪-《九盏涤魂录》

  涤尘轩的铜铃刚掠过第三声清响,玄鉴正弯腰擦拭案上的紫砂套壶。檐角垂落的雨珠还带着晨雾的凉意,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浅浅水痕,倒让这刚修葺完毕的茶肆添了几分“雨打芭蕉叶带愁”的清寂。他指尖刚触到壶底的冰裂纹,忽然顿住——那纹路间积着的细尘,竟顺着一道无形的气流,绕成了个极小的漩涡。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玄鉴直起身,袖口扫过案面时,半块藏在袖中的茶圣令不经意间露出一角,青铜质地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哑光,上面刻着的“涤尘”二字,却似有若无地渗出丝缕灵气,将那诡异的气流瞬间冲散。他抬眼望向街面,雨后的长街空无一人,唯有卖花翁留下的竹篮斜倚在墙角,篮中茉莉沾着雨珠,却无半分鲜活气,反倒像被抽走了魂魄般蔫头耷脑。

  三日前茶心化作灵光消散时,千里茶香漫过城池的盛景还历历在目。文正先生带着儒家弟子重修茶肆时,曾拍着他的肩叹“大难过后必有安澜”,慧觉禅师也留下“尘埃落定,因果自循”的禅语。可玄鉴心里清楚,清虚子自爆元神前那声“九天之上岂容尔等造次”,绝非困兽之斗的狂言——就像当年他跟着师父陆羽守遗迹时,那位“九天巡察使”驾临时,天地间也是这般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他转身往内堂走,脚步踏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呀”的轻响。内堂的墙上挂着幅新裱的《茶烟图》,是文正先生亲笔所画,图中白龙腾跃于茶烟间,鳞爪间的灵光栩栩如生。可玄鉴的目光却落在画轴顶端的铜钩上——那铜钩本是茶心当年亲手打磨的,今日竟泛出一层淡淡的青锈,锈迹蜿蜒如蛇,恰好爬过白龙的左眼。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玄鉴伸手抚过画轴,指尖刚碰到青锈,就觉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指缝钻进来,带着几分熟悉的妖异——与清虚子显形时鳞片上的浊气如出一辙。他不动声色地运转丹田内仅存的茶圣灵气,指尖泛起微光,那青锈瞬间化作飞灰,可画中白龙的左眼,却莫名淡了几分色泽。

  这时,外堂传来“叮铃”一声轻响,不是铜铃晃动,是茶盏碰撞的声音。玄鉴眉头微蹙,他今早刚收拾完茶具,所有茶盏都收在柜中,怎会无故作响?他提气掠出内堂,只见柜台前的长凳上,不知何时坐了个穿青布衫的汉子,正把玩着一只白瓷茶盏,盏沿还沾着点未干的茶渍。

  那汉子见玄鉴出来,连忙起身拱手,脸上堆着憨厚的笑:“老掌柜,叨扰了。听闻您这涤尘轩的茶能清心明目,特地绕路来讨一杯,不知可否?”他说话时眼神却不老实,飞快地扫过内堂的画轴,又瞟了瞟案上的紫砂套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底——那动作,分明是仙界探子特有的暗号。

  玄鉴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弯腰从柜中取出茶叶罐:“客官倒是识货。只是小店刚修葺完,上好的雨前龙井只剩这点了,怕是委屈了客官。”他掀开罐盖,一股清冽的茶香扑面而来,罐中茶叶条索紧结,芽头肥壮,正是茶心生前珍藏的明前龙井。那汉子鼻尖微动,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又掩饰过去:“老掌柜客气了,好茶不在多,品个意境就好。”

  水沸声响起,壶中水汽袅袅升起,玄鉴持壶注水的动作稳如磐石,沸水冲过茶叶时,竟溅起几点晶莹的水花,恰好落在汉子的手背上。那汉子吃痛,下意识地缩回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块青黑色的胎记——形似鳞片,与清虚子显形时的妖鳞纹路分毫不差。

  “客官这胎记倒是奇特。”玄鉴将茶盏推到汉子面前,茶汤清澈透亮,叶底匀整,“听闻西域有种秘术,能以妖力凝形胎记,遮掩真身,不知客官可有耳闻?”那汉子端茶的手猛地一颤,茶汤洒出几滴在衣襟上,他强装镇定地笑道:“老掌柜真会说笑,我就是个寻常茶客,哪懂什么秘术。”

  话音刚落,檐角的铜铃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明明无风,却响得急促如鼓点。那汉子脸色骤变,猛地拍案而起,手中茶盏化作一道白光射向玄鉴面门,同时身形向后急退,袖口甩出三枚淬毒的银针,直取内堂的《茶烟图》——显然是想毁掉可能留下的证据。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客官倒是深谙此道。”玄鉴侧身避开茶盏,指尖夹住两枚银针,另一枚银针却擦着他的肩头飞过,“笃”地钉在画轴上,恰好扎在白龙的右眼。诡异的是,银针刚触到画纸,就化作一缕黑烟消散,画中白龙的右眼也随之暗淡,整幅画的灵气瞬间弱了大半。

  那汉子见一击不成,转身就要破窗而逃。玄鉴哪会给他机会,身形一晃,如清风般拦在窗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竹杖——正是之前为护茶心而崩碎,后用茶圣灵气修复的那根。竹杖横扫,带着茶韵灵气,如泰山压顶般砸向汉子后背。

  “不过是个守茶肆的糟老头,也敢拦我!”汉子怒吼一声,周身泛起青黑色的妖雾,身形暴涨,露出布满鳞片的手臂,五指化作利爪抓向玄鉴。这一击势大力沉,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若是寻常修士,怕是早已被撕成碎片。

  可玄鉴只是淡淡一笑,竹杖轻点,杖头泛起温润的灵光,恰好点在汉子的爪心。“当年陆羽先生说过,‘茶可涤尘,亦可控心’,客官体内的妖力,倒是该好好涤荡一番。”话音未落,竹杖上的灵光暴涨,如潮水般涌入汉子体内。那汉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上的妖雾瞬间溃散,鳞片也开始脱落,恢复了青布衫的模样,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玄鉴蹲下身,扯出汉子腰间的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巡”字,边缘还刻着繁复的云纹——正是仙界巡察使麾下特有的信物。他指尖划过玉佩,冷声道:“清虚子已死,你们‘九天巡察使’还不肯罢休?是怕当年陷害茶魄守护者的事,被翻出来吗?”

  那汉子浑身颤抖,眼神中满是恐惧:“你……你怎么知道巡察使大人?我劝你识相点,赶紧放了我,不然巡察使大人怪罪下来,别说你这茶肆,整个城池都要化为灰烬!”他嘴上强硬,声音却带着哭腔,显然是被玄鉴的实力震慑住了。

  玄鉴站起身,走到案前重新沏了杯茶,茶汤的香气驱散了空气中的妖浊。“‘多行不义必自毙’,当年你们陷害守护者,盗取茶魄,如今又想斩草除根,真当天地间没有公道了?”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神锐利如刀,“说吧,这次来涤尘轩,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茶圣令,还是为了茶心留下的传承?”

  那汉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挣扎了半天,终于咬着牙说道:“是……是巡察使大人让我来的。他说清虚子虽死,但茶心的壶灵本源可能还残留在这茶肆里,让我找到并带回去。若是找不到,就毁掉这里所有与茶心相关的东西,绝不能让她的传承流传下去!”

  玄鉴心中一沉,果然是为了茶心的传承。茶心消散前,将毕生茶道感悟凝聚成一缕灵光存入他体内,这缕灵光不仅是传承,更是对抗“九天巡察使”的关键。他正想再问,突然听到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凌厉的杀气。那汉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是巡察使大人派来的援兵!老东西,你死定了!”

  玄鉴走到门口,掀开门帘望去,只见街尽头来了一队身着银甲的仙界兵士,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腰间佩着同样刻有“巡”字的玉佩,周身气息阴冷,比清虚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年人目光如电,扫过茶肆门口,最后落在玄鉴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玄鉴先生,别来无恙啊。当年陆羽先生没能护住的东西,你以为你能护住吗?”

  “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今日这涤尘轩,是要热闹一番了。”玄鉴将竹杖顿在地上,杖头与青石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如同开战的号角。内堂的《茶烟图》突然无风自动,画中白龙虽双眼暗淡,却依旧透着威严,茶烟从画中飘出,与玄鉴周身的灵气交融在一起。

  那中年人翻身下马,缓步走向茶肆,银甲兵士们则围成一圈,将茶肆团团围住。“玄鉴,识时务者为俊杰。把茶心的传承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还能让你继续守着这涤尘轩。不然,我让你和这茶肆一起,化为飞灰!”他说话时,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街道两旁的墙壁都开始簌簌发抖。

  玄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洒脱,几分坚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茶心用生命守护的传承,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交给你们这些奸邪之徒!”他举起竹杖,杖头灵光暴涨,茶肆内的茶具纷纷震动,茶沫飞溅,在空中凝聚成一道道茶韵剑气。

  中年人脸色一沉,冷哼一声:“冥顽不灵!给我上,拿下这老东西,搜遍茶肆,务必找到传承!”银甲兵士们齐声应和,拔出腰间长剑,冲向茶肆。玄鉴竹杖一挥,茶韵剑气如暴雨般射出,与兵士们的剑气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巨响。

  激战中,玄鉴刻意将战场引向街面,避免损坏茶肆内的传承之物。他虽年事已高,又因之前护茶心受了重伤,但凭借着茶圣令的力量和陆羽亲传的茶道功法,竟与数十名仙界兵士打得难分难解。竹杖在他手中如臂使指,时而化作长枪直刺,时而化作长剑横扫,茶韵灵气所过之处,兵士们的剑气纷纷溃散。

  那中年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变得阴狠:“没想到你竟藏了这么深的实力。看来不动真格的,是拿不下你了!”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青影冲向玄鉴,掌心凝聚着浓郁的妖力,与清虚子的妖力如出一辙,却更加精纯。

  玄鉴心中警铃大作,他能感觉到这中年人的实力远在清虚子之上,若是硬拼,自己绝不是对手。危急关头,他突然想起茶心消散前说的话:“玄鉴先生,茶之真谛,在于以柔克刚,以静制动。”他深吸一口气,收敛起周身的灵气,手中竹杖轻轻一点地面,口中低喝:“茶烟为盾,涤尘为锋!”

  刹那间,茶肆内所有的茶烟都飘了出来,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面巨大的茶烟护盾,护盾上布满了茶圣令的纹路。中年人的掌力拍在护盾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护盾剧烈晃动,却始终没有破碎。与此同时,玄鉴手中的竹杖化作一道灵光,如利剑般射向中年人胸口。

  中年人没想到玄鉴会突然反击,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灵光射向自己。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玉佩碎裂,化作一道白光将他包裹住,灵光射在白光上,竟被弹了回去。中年人借着白光的掩护,向后急退,脸色苍白地看着玄鉴:“好小子,算你厉害!今日之事,不算完!”他挥了挥手,带着银甲兵士们狼狈地逃走了。

  玄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形晃了晃,差点摔倒。他知道,这次只是暂时击退了敌人,“九天巡察使”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他转身回到茶肆,看着案上的茶盏,茶沫又恢复了正常的形状,可他心中却明白,这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时,他突然发现内堂的《茶烟图》上,白龙的双眼竟又恢复了几分色泽,画中的茶烟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郁了。他走到画前,伸手抚过画轴,指尖传来一丝熟悉的气息——是茶心的气息。他心中一动,难道茶心的壶灵本源,竟藏在这幅画里?他正想细查,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起来,这次的铃声却带着几分柔和,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提醒。

  玄鉴抬头望向天际,雨后的天空渐渐放晴,一道彩虹挂在天边,映得茶肆的青瓦格外鲜亮。可他知道,这彩虹之下,隐藏着多少暗流。他握紧手中的茶圣令,眼神变得坚定:“茶心姑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守护好您的传承,让那些奸邪之徒付出应有的代价。‘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他们欠的债,总有一天要还清的。”

  他收拾好散落的茶具,重新沏了一杯茶,茶汤的香气飘出茶肆,与天边的彩虹交融在一起。街面上,卖花翁又回来了,重新摆好竹篮,篮中的茉莉不知何时又恢复了鲜活,沾着雨珠,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可玄鉴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景象下,暗流从未平息,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以及这小小的涤尘轩,将是这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