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一百个名字,一个名字-《我的室友全是卧龙凤雏》

  那近乎呓语般的呢喃,像一枚枚细小的楔子,锲而不舍地钻进林枫的耳膜。

  他摘下耳机,凌晨四点的寂静让耳鸣声变得格外尖锐。

  他不是在听故事,他是在辨认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祷文。

  “我不算啥大人物”“我就是个开小卖部的”“我一个退休老师,说的话没人听”……这些开场白,乍一听是自谦,甚至带着一丝怯懦,仿佛在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撇清分量。

  可一旦“王姨”或“王桂芳”这个名字被提及,那种卑微的、试探的语气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声音的纹理会立刻变得清晰、厚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细节。

  林枫靠在椅背上,双眼因布满血丝而酸涩刺痛。

  一个念头像闪电划破浓雾,瞬间照亮了他混沌的思绪。

  他明白了。

  这些人,这些被信衡科技定义为“无关紧要的社会关系”的普通人,他们反复强调自己的渺小,不是为了证明王姨有多么伟大、多么值得同情。

  他们是在确认自己。

  在强大的资本与舆论机器面前,个体记忆的真实性正在被瓦解。

  他们害怕自己的记忆是错的,是虚构的,是无足轻重的。

  所以,他们必须先用一句“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作为心理铺垫,像是在对自己说:就算我记错了,也没关系,因为我本就无足轻重。

  可当他们开始讲述时,那些刻骨铭心的细节又让他们确信,自己的记忆无比真实。

  这矛盾的开场,恰恰是他们对抗遗忘、对抗虚无时,最真实的心理防线。

  “我们搞错了方向。”林枫喃喃自语,眼中重新燃起灼热的光芒。

  他删掉了电脑里那个名为“证言录音合集”的文件夹。

  仅仅是声音的堆砌,力量太分散了。

  他要做的,不是一部广播剧,而是一部无法被忽视的纪录片,一部由无数普通人面孔构成的,名为“证据”的影像诗。

  他立刻在小群里发出了新的指令:“放弃音频合集,转为视频剪辑。所有素材剪成三十秒以内的片段,统一格式,只有一个核心要求——每个人,必须正对镜头,清晰地说出那句话。”

  他打下一行字,作为这部纪录片的唯一片名,也是贯穿始终的核心:“我认识她。”

  赵子轩几乎是秒回:“剪辑交给我。”

  但出乎林枫意料的是,赵子轩拒绝使用任何专业的剪辑软件。

  他冲出活动室,半小时后,带着一台老式打印机和几大卷窄条打印纸回来。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每一段语音都用软件转化成文字,然后逐一打印出来。

  那些窄长的、如同心电图般的纸条,被他用图钉密密麻麻地钉在活动室最大的一面墙上。

  白色墙壁很快被文字的潮水淹没。

  赵子轩像一个在自己精神世界里巡游的梦游者,在这面墙前缓缓踱步,伸出手指,轻声读着那些从冰冷打印机里吐出的,却带着体温的句子。

  “我叫阿勇,是送外卖的。有一年夏天雨最大的那个晚上,水淹了半个轮胎,我躲在王姨家屋檐下,她非让我进堂屋睡了一宿,还用取暖器帮我把湿透的外卖箱一点点烘干了……”

  “我叫陈静,是社区诊所的医生。王姨走之前,清醒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陈,等会儿我那犟孙子来了,千万别让他知道我疼,他会哭’。”

  “我叫李师傅,是看公共厕所的。她说我是城市的美容师,每天早上扫完街,都会给我带个热乎的白面馒头……”

  赵子轩退后几步,看着这面由无数人的记忆碎片拼成的墙。

  这不再是一面冰冷的墙壁,而是一堵由血肉、情感和共同经历筑成的人墙。

  他举起手机,对着这壮观又悲怆的景象拍下一张全景照片,没有加任何滤镜,直接发到了自己的社交平台。

  配文只有一句话:“这不是数据,是人墙。”

  几乎在同时,陈默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了最后一行代码,一连串急促的警报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冷静地切断了数据流,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警告框:“目标Ip已被信衡科技法务部锁定,已向当地通信运营商发出‘非法集会信息传播’紧急协查函,预计三十分钟内完成物理断网。”

  “来了。”陈默低语一声,没有丝毫慌乱,立刻启动了b计划。

  他编写的程序如同一条贪食蛇,瞬间将汇总来的所有证言音频文件吞噬、拆解,切分成一百二十八段不足三十秒的细碎片段。

  另一边,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名为“原野的风——独立民谣音乐人未发布合辑”的压缩包被激活。

  一百二十八首风格相近、旋律简单的民谣歌曲,被他的程序强行植入了这些音频碎片。

  它们没有被放在开头或结尾,而是像幽灵一样,被精准地嵌入到每首歌副歌结束后的间隙,恰好在两分十七秒的位置。

  在那里,会有一个极轻微的、几乎与伴奏融为一体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或许苍老,或许年轻,或许沙哑,或许清亮,但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我认识她。”

  这种处理方式,足以骗过所有平台的AI算法识别,而对于人工审核来说,要在一百多首乏味的民谣里精确找到那一声轻语,无异于大海捞针。

  文件伪装打包完毕,被程序自动上传到了国内十几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小众音乐论坛和分享网站。

  一场看不见的游击战,在无声的数字世界里悄然打响。

  城市的另一端,张野正骑着他那辆半旧的摩托车,穿行在深夜的县城。

  他口袋里的U盘,存着第一批整理好的证言录音。

  他没有去人声鼎沸的夜市,而是专挑那些孤独的夜班岗点:亮着惨白灯光的24小时加油站,只有一名打瞌睡店员的通宵药店,以及灯火通明、分拣带轰鸣的快递中转站。

  他在阿勇工作的外卖站点门口停下。

  一群刚结束后半夜派送的骑手正聚在一起抽烟。

  张野找到了阿勇,把一个蓝牙耳机递给他。

  阿勇疑惑地戴上,当听到自己那段关于暴雨夜的录音时,这个二十多岁、被风雨晒得黝黑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王姨总说我是她见过‘跑得最快的好小伙’……”阿勇的声音哽咽了,“可她走了,我……我现在连她坟前都没法去烧炷香。”

  张野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递上一张自己印制的卡片。

  卡片上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一个二维码。

  “扫一下,就能看到所有人的话,也能让你身边的人把想说的话加上去。”他看着阿勇和围过来的其他骑手,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一个人在说。”

  凌晨五点半,天色微亮。

  林枫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消息:“b计划已执行。热力图显示,我们的‘歌声’已经扩散,覆盖全省十二个地级市,实时在线的‘证言者’已达八十三人。”

  林枫深吸一口气,点开了证言上传的后台。

  就在几分钟前,一段新的视频被提交了上来。

  视频里,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疲惫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医院的值班室里,对着手机。

  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我叫陈静,我是最后一个见到王桂芳女士清醒的人。”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医生特有的严谨,“从她被送到我们诊所,到最后失去意识,她没有骂过一句拆迁队,没有提过一个字的补偿要求。她只是反复拉着我的手问,‘小陈,你帮我问问,我家院里那棵梨树还在吗?’”

  林枫的指尖停在鼠标上,他感到一阵电流从脊背窜上头顶。

  他毫不犹豫地将这段视频拖到了纪录片的最后,作为结尾。

  然后,他移动光标,重重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发布”键。

  视频上传的进度条走得飞快。

  一分钟,两分钟……当进度条达到百分之百,页面跳转成功的瞬间,赵子轩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语气急促得像连珠炮:“林枫!刚收到内线消息,信衡科技的媒体发布会,突然提前到今天上午十点!他们要抢在我们前面,彻底封死舆论!”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刚刚发布的视频下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条条地弹出内容完全相同的留言。

  仿佛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积蓄。

  他拿起手机,对着话筒,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轻声说道:“好,那就让他们听听,什么叫活人的审判。”

  上午九点五十分,信衡科技发布会现场,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已全部就坐,闪光灯如星海般明灭。

  会场中央,巨大的LEd屏幕上,信衡科技那充满了未来感与科技感的LoGo熠熠生辉,精心制作的宣传片正在滚动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