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书到了,但没打开-《我的室友全是卧龙凤雏》

  指甲划过书脊的胶装边缘,一种不协调的厚实感从指尖传来,像一道细微却固执的电流。

  小雨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本书,《触摸世界的另一种方式》,是张野送给她的最后一批捐赠物资之一。

  她熟悉每一本书的手感,而这一本,太重了。

  她没有声张,将书藏进枕下,等到深夜,整个福利院都沉寂在安眠药和疲惫交织的宁静里。

  月光透过铁窗,在她那张小小的书桌上投下一块银斑。

  她取出裁纸用的小剪刀,刀尖对准书脊最厚重的那条缝隙,像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屏住呼吸,一点点剖开那层伪装的硬壳纸。

  胶水、纸屑,最后,一个黑色的、比口香糖略大的长条物滑了出来,落在桌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一支微型录音笔。

  她的手指因紧张而有些颤抖,摸索着按下了播放键。

  细微的电流声后,一个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无比遥远的男声,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雨,如果你听到了这段话,说明你还没被教会闭嘴。”

  是张野。

  “他们给我们书,给我们设备,给我们‘触摸世界’的工具,但他们拿走了我们说话的权利。他们用同情和怜悯筑起高墙,把我们圈养起来,变成一个个感人的故事,一个个可以申请经费的项目。他们说这是拯救,但真正的拯救,是让我们自己发出声音,而不是替我们发言。”

  录音很短,不到一分钟,却像一枚钉子,死死钉进了小雨的心里。

  她反复听了三遍,然后拔下耳机,将录音笔紧紧攥在手心。

  她环顾四周,这间狭小的房间,墙上贴着“感恩”、“自强”的标语,桌上摆着整齐划一的“康复器材”。

  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令人窒息。

  她从床下摸出一叠外卖订单,这是她偷偷攒下来的,唯一可以自由书写的纸张。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将张野的话一字一句转录下来。

  墨水渗入油腻的纸背,字迹歪歪扭扭,却充满了某种决绝。

  她抄了整整五份,折叠成细小的纸条。

  凌晨四点,她悄悄滑着轮椅,像一个幽灵,将这些纸条从“触摸”项目其他几个残障住户的门缝里,无声地塞了进去。

  第二天夜里,地下车库的b3层,五部轮椅借着一盏应急灯昏黄的光,围成一圈。

  这里是监控的死角。

  小雨看着眼前一张张或迷茫、或激动、或恐惧的脸,清了清嗓子,提出了第一场“轮椅上的午夜读书会”的议题:“我们,真的需要被拯救吗?”

  同一时刻,青州大学404寝室的电脑屏幕上,一封新邮件的提示正在闪烁。

  林枫点开它,发件人是张野。

  没有主题,没有正文,只有一行短得像诗,也像遗言的句子。

  “我不再适合出现在任何故事里。”

  林枫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

  他立刻抓起手机,拨通了赵子轩的电话,声音因为竭力压抑而嘶哑:“子轩,来404,马上!带上你的硬盘,张野出事了!”

  半小时后,两台高性能电脑在404寝室同时运转,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们调出了近两周以来“夜航船”公益直播的所有录像。

  这是张野负责的最后一个项目,旨在为偏远地区的孩子进行线上辅导。

  画面里,张野微笑着,耐心地讲解着题目,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赵子轩揉着酸涩的眼睛。

  “再看一遍!”林枫死死盯着屏幕,“注意他提到‘404’这个数字的每一次。”

  “404”是他们寝室的代号,也是他们四人小组的名字,一个带着自嘲意味的符号——不存在的页面。

  张野在直播里偶尔会用这个数字举例。

  他们把所有提到“404”的片段剪辑出来,逐帧播放。

  “停!”林枫忽然喊道。

  画面定格在张野身后,那是一扇窗,窗外是黑夜,窗帘拉着。

  在张野念出“404”这个数字的瞬间,窗帘背后,一个极暗的投影图案闪了一下,快到几乎无法察觉。

  赵子轩迅速进行图像锐化和对比度调整。

  图案清晰了——那是一个用特殊字体写成的阿拉伯数字“7”。

  他们立刻检查下一个提到“404”的片段。

  窗帘背后,同样的闪烁,数字变成了“6”。

  再下一个,是“5”。

  两人对视一眼,后背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巧合。

  这是陈默设计的视觉暗号系统,是他们当年为了在严格的军训中传递消息而发明的游戏。

  张野正在用他们之间最隐秘的语言,无声地预告着自己的消失。

  一个冷酷的倒计时。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社区的艺术展览墙上,阿健的新画被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画上,四个模糊的人影手拉着手,走在一条歪歪斜斜、看不见尽头的路上。

  他们的步伐凌乱,姿势笨拙。

  但诡异的是,他们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却迈着整齐划一、如同阅兵方阵般的正步。

  许多家长和老师驻足观看,称赞这幅画充满了“童趣”和“想象力”。

  只有王姐,那个总是在家长群里分享育儿心得的母亲,在看到画的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她认出来了,那四个踉跄的人影,正是当年军训时闹出笑话的“顺拐方阵”的变体——他们四个人,怎么都学不会齐步走,最后干脆手拉手一起顺拐,摔作一团。

  这是属于他们的,关于反抗与不协调的徽章。

  她没有声张,趁着没人注意,用手机拍下画作,又偷偷用薄纸和铅笔将其拓印下来。

  回家后,她将这幅画做成了一套卡片,配上简单的说明,发到了那个只有最核心的几位家长才知道的私密群里。

  当天晚上,一位母亲在群里发来一条颤抖的语音留言:“王姐……我家孩子……他……他昨晚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了。他指着你做的卡片,很清晰地说:‘他们走错了,但没走丢’。”

  倒计时在无声地继续。

  张野最后一次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走访了“触摸”项目的所在地。

  在盛大的捐赠仪式上,他亲手将一批崭新的书籍交到福利院负责人手中。

  闪光灯此起彼伏,负责人热情地握着他的手合影留念,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本盲文版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里,有一页的盲文凸点摸上去有些异样。

  那下面,嵌着一枚极薄的可溶解胶膜芯片。

  它将在接触到清洁剂或水分的瞬间,显现出一行细小的字:

  “你读的每一个字,都是别人允许你知道的。”

  当天夜里,张野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将所有的工作笔记、项目资料、报告手稿,全部扔进了铁盆里,划亮一根火柴。

  火焰升腾,吞噬着他过去几年的心血,也吞噬着“张野”这个身份存在的痕迹。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面无表情。

  当一切化为灰烬,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车票,揣进怀里。

  目的地:一个遥远的边境小镇。单程。

  暴雨如注。

  林枫骑着那辆快散架的电瓶车,在青州城的夜色里狂飙。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毫不在意。

  他将一张被塑料袋裹紧的纸条,从404寝室的门缝里塞了进去。

  纸条上只有一个字和一个数字:“倒计时,3”。

  寝室里,赵子轩一把抓过纸条,看了一眼,然后猛地将阿健那幅画的扫描图拖进了电脑里的一个特殊投影模板。

  几乎是同时,他的手机亮起,是陈默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天台设备已就位。”

  镜头猛然拉远,越过喧嚣的城市,来到青州大学寂静的后山。

  在一处废弃的哨岗上,一台经过改装的大功率投影仪,正被一个支架缓缓托起,镜头对准了山下最宏伟的建筑——青州大学图书馆的外墙。

  千里之外,一列绿皮火车正穿过一个又一个漆黑的隧道。

  张野靠在窗边,窗玻璃上倒映着他苍白而疲惫的脸。

  他的耳机里,正循环播放着一段陈旧的录音。

  那是很多年前,军训操场上,他们四个人因为顺拐而摔成一团后,无法抑制的、混杂着青春与傻气的笑声。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不知是窗外渗进的雨,额头滚落的汗,还是别的什么。

  雨夜终于过去,天空泛起鱼肚白。

  404寝室里,弥漫着一夜未睡的疲惫和咖啡因的苦涩味道。

  赵子轩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林枫却毫无睡意,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三个被剪辑出来的直播片段。

  倒计时是7、6、5。

  今天,是3。

  这意味着,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还有一次直播,倒计时为4。

  他们错过了。

  不,不对。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针,猛地刺入他的大脑。

  张野的计划如此周密,他留下的线索,绝不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

  数字是信号,但信息本身呢?

  信息藏在哪里?

  他忽然想起张野在直播里温和的笑脸,想起他身后那片一成不变的窗帘,想起他每一次提到“404”时,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零点几秒的停顿。

  一个可怕的、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测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没有把目光再投向那稍纵即逝的数字,而是猛地将鼠标光标,移向了第一个视频文件的播放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