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乔迁-《本自俱足》

  秋老虎刚退了劲儿,刘家的新红砖房就沾着一身清爽的阳光,立在了夏三爷家园子西边最敞亮的地方。

  墙是崭新的红砖本色,勾着整整齐齐,错落有致的中灰色水泥缝儿。

  门楣上还贴着红通通的“乔迁大吉”,门框边摆着两盆开得正艳的串红,连院子里那棵刚栽下的石榴树,叶子都透着股新鲜的绿。

  这天是张义芝家乔迁的正日子。

  天刚蒙蒙亮,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最先到的是隔壁的童秀云,手里挎着个竹篮,里头装着两斤刚烙好的白面饼,饼香混着晨露的湿气飘进院:“婶子啊,这新房亮堂!我家德麟昨儿还说,你这房盖得比大队部都气派!”

  张义芝正忙着擦桌子,听见声音赶紧迎出来,手里的抹布还滴着水:“快进来坐,秀云!别夸了,也就是凑活着能住。”

  说话间,院子里的人就多了起来。

  夏三爷扛着一袋子新收的小米,肩上还搭着件蓝布衫;西头的于长河拎着个布包,里头是块花布;张义芝的弟弟张义合也来了,身后跟着媳妇和二儿子两口子,二儿媳妇王秀莲手里攥着个红包,脸上笑盈盈的,进院子就道喜:“四姑大喜啊,这新砖房真气派。”

  冬冬穿着件粉色的小褂子,扎着两个羊角辫,躲在张义芝身后,眼睛滴溜溜地转。

  院里的人都爱逗她,夏三爷蹲下来,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冬冬,给爷爷唱支歌,糖就给你。”

  冬冬怯生生地看了看张义芝,见姥姥点了头,才抿着嘴站到院子中间。

  她清了清嗓子,唱起了跟着收音机学的《我爱北京天安门》。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刚剥壳的。唱到一半,她忘了词,站在那儿挠了挠头,引得院里人都笑了。

  王秀莲笑得最欢,拍着手说:“这孩子,唱得比收音机里的还好听!”

  小季从屋里迎出来,招呼大家进屋。他刚从部队回来探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身姿笔挺,脸上带着点腼腆。

  他不怎么说话,就帮着搬东西、摆凳子,偶尔有人问起部队的事,他才简单答两句,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王秀莲看在眼里,拉着张义芝凑到墙角,压低声音说:“四姑,你家小季多大了?我瞅着这孩子实诚,我给她提个亲呗?”

  张义芝眼睛一亮:“哦?那敢情好,你有合适的闺女?”

  “可不是嘛!”王秀莲拍了下手,“我们客运站的李慧琴,这姑娘我熟!人长得周正,干活麻利,就是命苦点,爹妈走得早,跟着她二姐长大的。我瞅着她跟小季挺配,郎才女貌的,都是实在人。”

  张义芝心里犯了嘀咕,小季常年在部队,要是成了家,俩人聚少离多,可转念一想,小季也二十好几了,能找个踏实姑娘过日子,也是件好事。

  她转头看了眼正和夏三爷搬桌子的小季,朝王秀莲点了点头:“那行,你帮着问问,要是慧琴愿意,就让俩孩子见个面。”

  王秀莲一个劲儿的夸李慧琴,“那李慧琴可不是普通闺女,在盘山客运站当乘务员,天天跟着客车跑,人勤快,嘴又甜,小季娶了她,保准省心!”

  这话落进俊英和月英耳朵里,俩人心里顿时痒了。

  小季是张义芝家的心头肉,模样周正,性子又实诚,她们早就盼着他能找个好媳妇。

  如今听说对方是乘务员,还是王秀莲夸得天花乱坠的姑娘,俩人当下就凑在一起嘀咕:“要不咱去看看?别让秀莲嫂子光说好,咱得自己瞅着眼才放心。”

  俊英性子腼腆,有点犹豫:“这不好吧?跟偷偷摸摸似的,万一让人家看着了,多尴尬。”

  月英拍了下她的胳膊:“怕啥?咱就买张票坐她的车,远远瞅两眼,又不跟她说话,她哪儿能知道?再说了,这不是为了小季嘛,咱得帮着把把关!”

  俩人说定了,第二天一早就揣着钱往盘山客运站跑。

  刚到门口,就看见王秀莲在调度室门口跟人说话,俊英赶紧拉着月英躲到卖红薯的摊子后面,等王秀莲走了,才踮着脚凑到售票窗口。

  售票员是个圆脸姑娘,抬头问:“买哪儿的票?”

  俊英心里打鼓,小声问:“姐,问您个事儿,那个……李慧琴乘务员,她今儿跑哪趟车啊?”

  售票员愣了下,随即笑了:“你们找慧琴啊?她今儿跑盘山到营口的短途,九点那趟,马上就检票了。”

  俩人一听,赶紧掏钱:“两张到营口的票!”

  攥着票,俩人缩在候车室的角落,眼睛死死盯着检票口。没一会儿,就看见一辆红白相间的客车缓缓开进站台,车身上印着“盘山—营口”的字样,车门一开,一个穿蓝色乘务员制服的姑娘跳了下来,正是李慧琴。

  她头发扎得整整齐齐,别在工作帽里,制服袖口磨得有点发白,但熨得平平整整,手里拎着个红色的票夹,笑着冲候车的人喊:“去营口的乘客检票啦,慢点上,别挤!”

  俊英赶紧拉着月英,跟着人群慢慢挪过去。轮到她们检票时,月英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头埋得低低的,俊英也不敢抬头,只瞥见慧琴的手。手指细细的,指甲剪得干干净净,接过票的时候,指尖轻轻碰了下她的手,温温的。

  “慢点儿上车,找好座位。”慧琴的声音软软的,跟王秀莲说的一样,听着就舒服。

  俩人上了车,找了个靠后的座位坐下,偷偷把窗帘扒开一条缝,盯着前面的慧琴。

  客车发动了,柴油味混着窗外飘进来的红薯香,慢悠悠地散在车厢里。慧琴扶着扶手,从前头走到后头,挨个儿问乘客:“您到哪站下?要不要帮忙放行李?”

  有个老太太拎着个大包袱,颤巍巍地往行李架上放,慧琴赶紧走过去,接过包袱:“大娘,我来帮您,您慢点坐。”

  说着,踮着脚把包袱稳稳放好,又扶着老太太坐到靠窗的座位上,还帮她把窗户开了条小缝:“透透气,别闷着。”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闺女,谢谢你啊,你心眼儿真好。”

  慧琴摆摆手:“应该的,您坐着歇会儿。”

  又走了两站,上来个带小孩的媳妇,孩子哭闹着要吃糖,媳妇手忙脚乱的,慧琴从口袋里摸出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过去:“小朋友,乖,吃了糖就不闹啦,妈妈也能歇会儿。”

  孩子接过糖,立马不哭了,媳妇连声道谢:“太麻烦你了,慧琴姑娘,我常坐你这趟车,你每次都这么热心。”

  俊英和月英对视一眼,悄悄点头。这姑娘不光看着周正,待人还这么周到,比她们想的还好。

  车开到中途,慧琴拿起水壶,给乘客们添水。走到俊英她们跟前时,月英吓得赶紧低下头,假装看鞋底,俊英也赶紧端起面前的空杯子,慧琴笑着问:“两位同志,要不要添点水?”

  俊英硬着头皮抬头,飞快地看了慧琴一眼。

  她脸上带着笑,眼睛亮闪闪的,眼角有点细纹,是笑出来的,看着特别亲切。“要……要,谢谢同志。”

  慧琴给她们添了水,又往前头走了。俊英松了口气,凑到月英耳边小声说:“咋样?我就说秀莲嫂子没骗咱,这闺女多好,又勤快又温柔,小季要是娶了她,真是福气。”

  月英也点头,小声回:“嗯,比咱想象的还好,看着就踏实,看上去挺好相处的。”

  俩人一路就这么偷偷看着,慧琴要么帮乘客放行李,要么提醒快到站点的人准备下车,要么就跟老人孩子说说话,全程没闲着,脸上却一直带着笑,没半点不耐烦。

  到了营口站,俩人跟着乘客下车,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

  慧琴正站在车门口,跟下车的乘客挥手:“慢走啊,下次坐车还找我!”

  阳光照在她身上,蓝色的制服显得特别精神。

  出了站台,俊英拉着月英一路小跑,俩人笑得合不拢嘴。“不行,咱得赶紧回去跟妈说,这慧琴姑娘,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媳妇!”

  月英笑着应:“对对对,让妈也放心,小季这亲事,准成!”

  俩人踩着田埂往回走,路边的稻子黄了,风吹过,沙沙地响,像在替她们高兴。

  想到小季以后能有这么个好媳妇,想到刘家新房里以后更热闹的烟火气,俩人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连空气里都飘着甜甜的盼头。

  没过两天,王秀莲就捎了信,说李慧琴同意相亲。

  地点约在了盘山客运站旁边的小饭馆,张义芝陪着小季去的。刚到饭馆门口,就看见一个姑娘站在那儿,穿着件浅蓝色的衬衫,黑裤子,头发扎成个两个麻花辫子,手里攥着个布包,见了他们,微微鞠了一躬:“张婶……。”

  这就是李慧琴。她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但眉眼清秀,眼睛亮得像井水,说话轻声细语的,让人心里舒坦。

  小季坐在她对面,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惠护士,只是有情人难成眷属,对慧琴……

  还是张义芝先开了口:“慧琴啊,小季这孩子,人老实,就是常年在部队,委屈你了。”

  慧琴低下头,手指绞着布包的带子:“张婶,我知道部队上的人都不容易,只要他人好,就行。”

  小季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闷声说:“我在部队,每月有津贴,要是成了家,我都给你寄回来。我不会说啥好听的,你可想好了。”

  慧琴听了,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点了点头。

  她能怎样呢?父母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是二姐拉扯她长大。

  二姐自己还有四个小子,她不能再拖累她了。慧琴不图别的,只想在盘山能有个家。

  相亲没聊多久,俩人心里都有了数。小季探家的时间短,没几天就张罗着结婚。

  婚礼办得简单,就请了些亲近的亲友,慧琴穿着件红外套,低着头,给长辈们敬茶。

  婚后第三天,小季就归队了,走之前,他站在新房的西屋门口,看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又看了看慧琴,喉咙动了动:“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事就给我写信。”

  慧琴忍着眼泪,点了点头:“你在部队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小季走后,慧琴就住在了西屋。她性子温和,跟张义芝处得像母女,更疼冬冬。

  每天早上起来,她都给冬冬梳辫子,扎上五颜六色的头绳;晚上,冬冬就跟着慧琴作伴儿,听她讲故事,讲客运站里的事,讲她二姐家的外甥榕江。

  冬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