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期待-《本自俱足》

  鸡叫头遍的时候,天还蒙着层青灰色的雾,丽新就醒了。

  她没敢惊动炕上熟睡的娘,悄没声儿地摸黑坐起来,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摸过炕头那盏铁皮台灯。

  拉绳一拽,昏黄的光团落在铺着粗布褥子的炕桌上,刚好罩住摊开的信纸和那支半旧的英雄牌钢笔。还是去年哥哥齐建军从盘山县城供销社给她捎回来的。

  信纸是从大队部领的算账的纸,边角裁得齐整,就是纸质略糙,钢笔尖划过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丽新攥着笔杆的手微微发紧,指腹蹭过冰凉的金属笔帽,心里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

  她先是对着信纸发了会儿呆,眼前晃过齐丽红跟她说“德兴是个实诚孩子”时的模样,又想起桂珍姐提过的“穿海军服可精神了”,才慢慢落下笔。

  “德兴同志,你好。”开头这六个字,她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总觉得要么太生分,要么太冒失,最后还是按捺住心跳,一笔一划写定。

  信里没什么花哨话,她先报了自己的年纪二十岁,又说家里有爸妈和一个已经成家的哥哥,平时除了帮娘做家务,还在大队部帮书记记工分。

  她笔尖顿了顿,又写道:“我觉得当兵的人正直、有担当,能保家卫国,也肯定会对家里人好。”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问了句“你在部队里训练苦不苦?平时除了训练,还会做些什么?”,写完赶紧把笔撂下,怕再写下去,要把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惦记都抖搂出来。

  天刚亮透,丽新就揣着叠得方方正正的信去找齐丽红。

  齐丽红正蹲在院门口喂鸡,看见妹妹过来,手里的玉米瓢子一停:“写好了?”

  丽新点点头,把信递过去,耳朵尖有点红:“姐,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说的不对的地方。”

  齐丽红展开信纸,借着晨光仔细读了一遍,嘴角慢慢翘起来:“写得挺好,实在,不像那些虚头巴脑的。”

  她把信折回原样,塞进自己的裤兜里,“你放心,我今天上班,特意绕去邮局给你寄,保准丢不了。”

  上午九点多,盘山邮局里人不算多,排队的大多是来寄包裹的乡亲,有的给外地工作的孩子寄腌菜,有的给部队的亲人寄棉衣。

  齐丽红站在队伍里,手一直揣在挎包里,攥着那封信,像是怕它长翅膀飞了。

  轮到她的时候,柜台后的邮递员是个戴蓝布帽的中年男人,接过信问:“寄哪儿的?”

  “辽宁旅顺,部队的。”齐丽红特意强调了“部队”两个字。

  邮递员拿出邮票,刚要往信封上贴。

  齐丽红赶紧说:“同志,我多贴一张吧,万一路上耽误了……”

  邮递员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不用这么紧张,部队的信都是优先寄的,丢不了。”

  可齐丽红还是不放心,从兜里又掏出一张八分的邮票递过去:“多贴点我心里踏实,这是我妹妹的心思。”

  邮递员拗不过她,只好帮她把两张邮票并排贴在信封右上角,盖了邮戳,“三天就能到,等着回信吧。”

  从邮局出来,齐丽红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一半。

  她知道丽新这些年心里闷,总爱一个人发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盼头,可不能出岔子。

  接下来的日子,丽新像是被那封信牵住了心。

  每天清晨,她早早把院子扫干净,喂完鸡,就会绕到大队部的邮筒那儿转一圈。

  那邮筒是绿色的铁皮做的,上面印着“人民邮政”四个字,风吹日晒的,漆皮掉了不少。

  有时候露水还没干,她的布鞋尖会沾上泥点;有时候赶上大队部开会,书记看见她,会笑着问:“丽新,又来等信啊?”

  她总是红着脸点点头,也不说话,围着邮筒转两圈,确认没有自己的信,才慢慢往家走。

  傍晚收工的时候,她更是必去无疑。

  夕阳把邮筒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站在影子里,眼睛盯着邮筒口,仿佛下一秒就能看见邮递员把信拿出来,喊,“齐丽新的信……”。

  有一次,邮递员来送信,她凑过去看,结果都是给大队干部的公函,没有一封是写着“夏丽新收”的。

  邮递员看她失落的样子,安慰道:“姑娘,部队的信慢不了,再等等。”

  要是齐丽红下班回娘家,丽新第一句话准是“姐,有信吗?”。

  有时候齐丽红刚跨进院门,放下手里的布包,丽新就从屋里迎出来,眼神里满是期待。

  齐丽红看着妹妹那着急的模样,又心疼又好笑,拉着她坐在炕头,扯出布头缝布片,一个能卖三分钱,还能有事做。

  劝她:“别急啊,德兴在部队里忙,说不定正赶上拉练或者考核,哪有时间马上回信?你看你,这几天饭都吃少了,再等几天,信肯定就来了。”

  丽新听着姐姐的话,手里攥着衣角,小声说:“我就是……有点惦记。”

  齐丽红把缝好的布片递她手里:“惦记也没用,不如好好干活,等信来了,才有精神跟人家回信不是?”

  就这样等了十多天,丽新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有时候甚至会想:是不是德兴不想回信?是不是自己写的信太没意思了?

  那天下午,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井水浸得手冰凉,肥皂泡在盆里堆得老高,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她刚把一件蓝布褂子搓出泡沫,就听见院门口传来齐丽红的喊声:“丽新!信!德兴的信!”

  丽新手里的衣服“啪嗒”一声掉回盆里,水花溅了她一裤腿。她也顾不上擦,拔腿就往院门口跑,头发都跑散了几缕。

  齐丽红手里举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右上角印着红色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样,下面还盖着部队的邮戳。

  丽新一把抢过信,手指都在抖,转身就往屋里跑,“砰”地一声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才慢慢走到炕边坐下。

  她小心翼翼地捏着信封,生怕把它捏坏了。

  信封上的字迹是陌生的,却写得工工整整,“夏丽新同志收”六个字,笔画有力,墨水颜色是深黑色的,一看就是用钢笔写的。

  她找了把小剪刀,沿着信封边轻轻剪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是部队专用的信纸,淡绿色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的大字,摸起来比她用的记账纸厚实不少。

  德兴写了两页纸,字里行间透着股实在劲儿。

  他说自己在部队里的生活很规律,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出操,上午练队列、打靶,下午有时候搞政治学习,有时候练战术,虽然训练很累,汗能把衣服湿透,但心里很充实。

  他还写了部队里的趣事:有次战友小李练打靶,紧张得把子弹打偏了,差点打到旁边的靶子,后来班长罚他加练,结果下次考核小李反倒得了第三名。

  最让丽新高兴的是,德兴在信里说:“上次团里组织打靶比赛,我得了第一名,班长奖励了我一支钢笔,黑色的,写起来很顺手,以后给你写信就用它。”

  看到这儿,丽新忍不住笑了,嘴角一直往上扬,眼睛里亮晶晶的。

  最后,德兴问她:“你平时在家都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