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劫(五)-《刃鳞江湖》

  “嗤啦——!”

  如同寂静墓园里突然响起的丧钟,尖锐地刺破了野店内粘稠沉重的死寂。

  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切入致密物体的独特质感。

  它清晰地传入胖妇人和精瘦汉子的耳中,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他们早已被恐惧填满的大脑。

  精瘦汉子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充满极致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向声音的来源,柜台。

  胖妇人瘫坐在自己失禁的污秽中,也停止了筛糠般的颤抖,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惊恐地张大嘴巴,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弥仞和柜台的方向。

  只见弥仞握着乌鳞匕首的左手,如同只是不经意地拂过空气,动作流畅自然,甚至带着一丝重伤之下的迟缓。

  但就在她手肘经过那坚硬厚实、饱经沧桑的老榆木柜台边缘时。

  一道深达寸许、长约半尺的笔直切痕,如同被最锋利的神兵瞬间斩过,凭空出现在那厚实的柜台边缘。

  切痕边缘光滑如镜,甚至能反射出油灯那黄豆大小的、微弱摇曳的火苗。

  断面呈现出致密木材被瞬间切割开的、新鲜的淡黄色木纹,与周围被油烟熏得黢黑、布满刀痕和污渍的陈旧表面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那道切痕,就像一道丑陋而狰狞的伤疤,又像是一个无声的、充满嘲讽与威慑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厚重的老榆木上。

  坚硬如老榆木,寸许深,光滑如镜,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何等锋锐的利器,或者说何等精纯的杀戮技艺。

  胖妇人瘫在污秽里,看着那道切痕,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短促不似人声的抽气,随即两眼一翻,肥胖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彻底昏死过去,一股更浓烈的骚臭味弥漫开来。

  精瘦汉子则如同被那道切痕吸走了最后一丝魂魄,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一屁股跌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他双眼失焦,瞳孔扩散,死死地盯着那道光滑的切痕,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发出“嗬……嗬……”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声响。一股温热的液体同样不受控制地从他裆下涌出,浸湿了地面。

  极致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他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身体本能的颤抖和失禁。

  那道切痕,无声地宣告着那把匕首的恐怖威力,也彻底斩断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关于“趁其重伤虚弱或许可以……”极其荒谬的侥幸念头,这根本不是他们能觊觎的对象,这根本就不是人,是煞星,是索命的恶鬼。

  弥仞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侧头看一眼自己留下的“杰作”,也没有瞥一眼地上瘫倒失禁的夫妇。

  她如同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脚步虚浮却异常稳定地,迈过了那道低矮破旧的门槛。

  门外,是比店内更加浓重、更加深沉的、无边无际的寒夜。

  刺骨的冷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瞬间包裹了她单薄残破的身躯,卷走了店内那点可怜的、浑浊的暖意。寒风呜咽着掠过荒野的枯草和怪石,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

  怀中的《灵枢鬼门针》古籍,那冰冷而急迫的共鸣,在脱离店内那令人作呕的氛围后,瞬间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如同烧红的锁链猛地收紧,狠狠勒在她的心脏上。

  西北,西北,那呼唤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如此刻般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这寒夜笼罩的群山之后。

  这急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弥仞强行压下的左肩伤口传来的尖锐剧痛,也暂时麻痹了腹中那烧灼脏腑的饥饿感和喉咙干裂的灼痛。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感官和情绪都已被冻结,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寒和一片死寂的漠然。

  她不再是那个在暴雨泥石流中挣扎求生、在狼群爪牙下浴血搏杀的伤者。她是被那古籍共鸣牵引着的、冰冷的、只为完成一个目标而存在的兵器。

  她拄着乌鳞匕首,冰冷的金属柄身深深陷入她同样冰冷的掌心。

  左肩的伤口在寒风的刺激下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双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

  但她依旧拖着这具残破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坚定,再次没入门外那吞噬一切的、浓墨般的黑暗之中。

  身后,那间昏黄油灯摇曳的野店,如同一个散发着恶臭的脓疮,被迅速抛在身后。店内的死寂中,只剩下昏死过去的胖妇人沉重的、带着痰音的喘息,以及精瘦汉子瘫坐在自己尿液里,失神地盯着柜台上那道光滑切痕时,发出的、如同梦呓般绝望的低语。

  “鬼……是恶鬼……索命的恶鬼……”

  许久,当寒夜的冰冷彻底浸透他的身体,汉子才如同从噩梦中惊醒般猛地一哆嗦。

  他连滚爬爬地挣扎起来,甚至顾不上擦拭满身的污秽,踉跄着冲到昏死的胖妇人身旁,用尽力气狠狠掐着她的人中。

  “醒…醒醒!蠢婆娘!快醒醒!” 他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急迫。

  胖妇人悠悠转醒,迷茫了一瞬,随即被无边的恐惧再次攫住,放声大哭起来:“当家的…鬼…有鬼啊!我们…我们……”

  “闭嘴!” 汉子粗暴地打断她,脸上肌肉扭曲,眼神惊惶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和柜台上那道刺目的切痕,仿佛那煞星随时会去而复返。

  “收…收拾东西!值钱的!能拿的!快!天不亮就走!离开这鬼地方!走得越远越好!这店…这店不能要了!再待下去…我们都得死!”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野店外,寒风依旧呜咽。

  弥仞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深处,只留下官道上那一个个歪歪扭扭、混杂着新鲜血渍的脚印,在清冷的月光下,延伸向未知的、更深的黑暗与劫难。她体内的“灯”已如风中残烛,却依旧倔强地燃烧着,不是为了温暖,仅仅是为了照亮那条通往最终目标的、染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