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临死的低语-《零号档案:进化失控by智源》

  世界正在死去。

  这不是比喻。零能清晰地“看”到,在暴君借予他的那份“权限”视野里,构成这个镜厅空间的、那些黑绿色的数据流,正在像被抽干了水分的藤蔓一样,迅速枯萎、崩解、化为毫无意义的乱码。

  脚下坚实的镜面大地裂开一道道深渊,无数镜片构成的碎片风暴,裹挟着足以撕裂钢铁的能量,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天顶上那些倒映着他们扭曲身影的巨大镜块,正如下坠的冰川,带着毁灭一切的轰鸣声砸落。

  但在零的世界里,这一切都不存在。

  他的整个宇宙,都被压缩成了那一道正在缓缓向后倒下的、纤细的身影。

  灰鸦。

  她的身体像一朵被狂风折断的、黑色的鸢尾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与支撑。那张总是带着一丝讥诮和坚韧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苍白的疲惫。她那双曾经在千里之外,就能锁定敌人心脏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无力地闭合着,长长的睫毛上,甚至来不及凝结一滴露珠。

  时间,在这一刻,被零的意志强行拉伸成了两条完全不同的流速。

  一条,是外界的,是世界崩塌的、狂乱的毫秒。

  另一条,是他冲向她的,是被无限放慢的、凝固的永恒。

  他跑了起来。

  右腿那处几乎被遗忘的旧伤,在极限的爆发力下传来一丝熟悉的刺痛,让他的重心,自然而然地,向左偏移了两度。

  就是这两度。

  是那个女人用生命作为赌注,为他赢回来的、属于他自己的印记。

  【警告:主体心率超过190,肾上腺素水平飙升至危险阈值。肌肉组织出现微观撕裂。建议……】

  “闭嘴!”

  零在灵魂深处,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将暴君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吼得支离破碎。

  他不是数据,他不是标本!他是一个正在目睹自己世界崩塌的人!

  碎片风暴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划出一道道细密的血痕,他感觉不到疼。一块人头大小的镜面碎块从天而降,砸在他的肩膀上,冲击力让他一个趔趄,他感觉不到疼。他的眼中,只有她,只有她那正在坠落的身影,和她身下那张开漆黑大口的、现实的裂缝。

  不够快!

  再快一点!

  他甚至能看到她散落的发丝,在空中划出的、绝望的弧线。

  他伸出手,身体前扑,以一个近乎于摔倒的姿势,在最后,最后的那一瞬间,在她坠入那片代表着虚无的黑暗之前……

  接住了她。

  温热的,黏稠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手掌,然后是他整个胸膛。那是她的血。带着她的体温,和正在迅速流逝的生命力。

  他抱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紧紧地锁在怀里。身体因为前冲的惯性,在龟裂的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无数锋利的碎片,在他的后背上犁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他护住了她。

  终于,翻滚停止了。他半跪在狼藉之中,怀里抱着那个比全世界加起来还要沉重的女人。

  周围世界的崩塌,还在继续。但这一切,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了他们两人之外。

  他低下头,看着她。灰鸦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很慢,很乱,像一只要掉线的风筝,随时都会挣脱那最后一丝联系。

  “灰鸦?”他试着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没有回应。

  “灰鸦!”他加大了音量,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孩童般的恐慌。

  她只是无声地躺在他的怀里,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

  恐慌,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然后,一片一片地,将它捏碎。

  “不……不准……”他语无伦次地,对着怀里的人低吼,“我命令你……睁开眼睛……你不是说……你的枪口永远向外吗……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啊!”

  他想摇晃她,但他不敢。他看到她右肩那个被刺剑贯穿的血洞,看到她腹部那个被爆裂弹轰开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去堵哪一个。

  【右肩伤口贯穿肺叶,导致气胸。腹部伤口引发严重内出血。失血量预估超过150。】暴君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冷静地响起,【如果不进行紧急外科手术和输血,她的预期存活时间,为七分二十三秒。】

  “那就做!”零咆哮道,“告诉我怎么做!”

  【这里没有手术条件。我需要无菌环境,生命体征监控仪,高频电刀,自动缝合器,以及至少o型血液……】

  暴君每说一个词,零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绝望。比刚才被洛基的幻象击溃时,更深沉,更彻底的绝望。

  “……怎么……可能……”

  一个断断续续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零与暴君的对峙。

  零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红的杀意。他看到了洛基。

  或者说,是洛基的残骸。

  他那具“完美”的身体,胸口处是一个正在不断扩大的空洞。他的四肢和躯干,都在像信号不良的影像一样,不停地闪烁、透明、扭曲。构成他身体的数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逸散到这个正在崩塌的空间里。

  他靠在一块巨大的、倾斜的镜面上,镜面倒映出他正在消散的、狼狈的模样。

  他看着零,看着零怀里的灰鸦,那双曾经充满了傲慢和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为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从一台破旧的收音机里传来,充满了杂音,“信任……这种最低效、最不稳定的……冗余情感……怎么可能……破解我的‘反射’……”

  零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抱着灰鸦,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那些四处飞溅的碎片。

  “我……才是完美的……”洛基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了,他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个不公的世界发出最后的控诉,“我优化了……所有的人类缺陷……恐惧、爱、怜悯……这些都是进化的累赘……是必须被删除的……错误代码……”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了。他那张正在消散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致的恐惧。

  仿佛,他刚刚才理解了自己所说的“删除”和“错误”,意味着什么。

  他不再看零,而是费力地,转过头,透过这个空间的无数裂隙,望向了外面那个死寂的、真实的城市。他的目光,越过了无数废弃的街道和建筑,死死地,钉在了那座如同黑色方尖碑一样、直插天际的……中央实验室。

  “净化……协议……”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逸散的数据流,也随之变得狂乱。

  “原来……是这样……”

  他笑了,笑声凄厉而绝望,像是夜枭的悲鸣。

  “我们……我们都错了……哈哈哈哈……我们都错了!!”

  “你说什么?”零皱起眉头,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心头。

  洛基没有理会他,只是沉浸在自己最后的、恐怖的顿悟之中。

  “他……我们的‘父亲’……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进化……”

  洛基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如同鬼影。他伸出一只正在分解的手,徒劳地,指向那座黑色的巨塔。

  “那不是……进化的摇篮……那是……坟墓……”

  “净化协议……不是……不是让我们变得更完美……”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会被这世界的崩塌声所淹没。

  “是……是……格式化……”

  “格式化?”零重复着这个词。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上了天灵盖。

  “清除……所有……所有基因里的……‘错误’……”

  洛基的目光,终于从那座塔上移开,重新落回到了零的身上。那眼神,不再有敌意,不再有嫉妒,只剩下一种同病相怜的、巨大的悲哀和恐惧。

  “你……我……所有像我们这样的……‘作品’……”

  “甚至……那些还活着的……所谓的人类……”

  “只要……只要还存在着‘人性’这种……不可控的变量……在他眼里……就都是……需要被清除的……bug……”

  “……包括……我们……”

  这是他最后的、完整的句子。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终于达到了临界点。就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在一阵无声的光芒中,彻底瓦解、崩散,化作了亿万点闪烁的、灰色的数据尘埃,永远地,融入了这个正在归于虚无的空间。

  只剩下他最后那句话,和他那个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眼神,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零的脑海里。

  净化协议……不是进化……是格式化。

  轰隆——!!!

  随着洛基的彻底消亡,这个由他精神力构筑的镜厅,也迎来了最后的崩塌。

  零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空,整个世界,连同他怀里的灰鸦,都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

  失重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坚硬的、冰冷的、带着陈腐灰尘味道的地面。

  没有了镜面,没有了风暴,没有了那成百上千个“自己”。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缓缓地睁开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他们回来了。回到了遗忘之都的、那座巨大建筑的底层大厅里。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几乎让他们双双殒命的镜厅之战,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但怀里那具正在变冷的身体,和自己满身的伤口,都在提醒他,那一切,都是真的。

  “灰鸦……”他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助。

  【她的生命体征,正在断崖式下跌。】暴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一张冷酷的死亡判决书,【还剩下,四分十一秒。】

  四分十一秒。

  零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抱着她,感受着她的生命,一秒一秒地,从自己的指缝间流走。

  就像在摇篮庇护所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阿芳,看着铁锤,看着每一个人死去一样。

  他又是……唯一的幸存者了。

  不。

  不!

  我不要!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混合着愤怒、悲伤和最原始的求生欲,从他的胸腔中爆发出来。

  “你一定有办法的!”他对着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存在,发出了歇斯底里的质问,“你不是无所不知吗?!你不是能计算一切吗?!现在,给我一个方案!一个能救活她的方案!!”

  【方案存在。】暴君的回答,快得不带一丝犹豫,【但成功率低于10%。并且需要你……】

  “我不管需要我做什么!说!”

  【根据我被封存前的记忆库,这座中央实验室的顶层,第零层,是我的私人办公室和医疗区。】暴君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份与他无关的报告,【那里,配备了一台‘神谱’级全自动多功能医疗舱。只要将她放进去,设定‘生命重构’程序,就有9.8%的概率,能够修复她的所有损伤,包括神经和细胞层面的……】

  “顶层……”零抬起头,看向大厅深处。在那片黑暗中,他能隐约看到通往上层的、螺旋状的阶梯和紧急升降梯的轮廓。

  【是的。】暴君补充道,【但,那也是整座实验室防御系统最严密的地方。而且……】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评估风险。

  【根据那个‘失败品’临死前提供的情报,‘净化协议’的启动终端,很可能,也在那里。】

  零的心,彻底凉了。

  去,就是自投罗网。是带着灰鸦,一起跳进那个足以格式化全世界的、最终极的陷阱里。

  不去,她现在就会死在他的怀里。

  洛基临死前那充满恐惧的眼神,和灰鸦正在变冷的脸颊,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交错、重叠。

  一个是关于全世界的、恐怖的真相。

  一个是关于他自己的、唯一的温暖。

  【三分零五秒。】暴君冷酷地报时。

  零低下头,看着灰鸦苍白的嘴唇。他想起了这个女人教他的第一条废土生存法则——任何多余的善意都是致命的。

  他也想起了,这个女人,为了他这个“累赘”,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去他妈的全世界。

  去他妈的净化协议。

  去他妈的……理性。

  如果连怀里这个人,他都守护不了。那他守着这个即将被“格式化”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灰鸦拦腰抱起。她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压得他的灵魂都喘不过气。

  他站了起来。

  后背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而撕裂,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着牙,站稳了。

  他抱着她,看了一眼那座城市中心的黑色巨塔,那里,是洛基恐惧的根源,是暴君伟业的终点。

  但现在,对他而言,那里,是他唯一的希望。

  【你的选择,极不理智。这会让我们……】

  “我们的账,等她活过来之后,再慢慢算。”

  零打断了暴君的话,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

  他的步伐,很慢,很沉,但异常的坚定。

  每一步,都踩碎了脚下厚厚的尘埃,也踩碎了自己心中那些可笑的犹豫和恐惧。

  在这座埋葬了过去的、死寂的城市里,在这座即将决定未来的、巨大的坟墓中。

  他抱着他仅有的人性,走向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