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赛前放松:调整好心态,以平常心参加-《豫菜春秋》

  傍晚六点,备战中原暨彭祖美食节 “豫菜烹调大赛”二七塔旁的“明远楼”后厨,仍像一口沸腾了三天三夜的铁釜。

  李明远把最后一勺高汤收浓,关火,顺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油渍、汗渍、酱油渍,层层叠加,像一张褪色的地图。

  他抬胳膊想伸个懒腰,肩背却传来“咔”一声脆响——那是脊椎在抗议,也是30天连轴转的注脚。

  “明远,再拼下去,人先废了。”王建业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瓶冰镇汽水,“咕嘟”一声,气泡争先恐后地逃窜,像极了他俩此刻急需的喘息。

  “可明儿还有一百二十进六十。”李明远嗓子发干,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听师父的,放自己一马。”王建业把汽水瓶口往他手里一塞,“你跟清雅出去走走,看看天,看看树,看看除了炉灶以外的东西。菜要火候,人也要火候,绷过头就断了。”

  第二天清晨五点,李明远破天荒没出现在备战会场。他给组委会写了张请假条,只写一句话:

  “去给自己吊一口高汤,回见。”

  七点半,陈清雅骑着小电驴在巷口等他。

  她穿一件月白色亚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像一截洁白的新藕,显得气质高雅。

  车把上挂一袋刚出炉的鸡蛋灌饼,热气顺着纸袋边缘往上冒。

  “今天我们不聊菜谱,”她笑,“也不许想将要进行的比赛。”

  李明远跨上车,后座是微凉的风和渐渐亮起来的天色。

  他把额头抵在她肩骨,闻到洗衣粉与阳光混合的味道,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人间烟火”四个字最柔软的写法。

  他们先去人民公园。

  湖面像一块被揉皱又摊开的锡纸,闪着细碎的银光。

  在室内羽毛球场,管理员大爷认出了李明远:“哟,电视里的‘少年厨王’!也来打球?”

  李明远举着羽毛球拍和球摆摆手说:“今天只做无名小卒。”

  羽毛球起起落落,划出十几条优雅的抛物线。

  陈清雅跳起扣杀,马尾辫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李明远扑救,膝盖磕在胶皮地上,倒吸一口冷气,却笑得比球飞得还高。

  一小时后,两人瘫在长椅上,汗水顺着下巴滴到木条缝隙。

  “我发现,”陈清雅喘着气,“颠勺和挥拍一个道理——腕力只是幌子,核心是腰腹一口气。”

  李明远侧头看她,阳光被树叶切成碎金,落在她睫毛上。

  他忽然明白:所谓“触类旁通”,原来说的不是技术,而是身体记住的那种“节奏感”——炒菜也好,打球也罢,都是人与世界交换呼吸的方式。

  河南省美术馆正在举办“中原之韵”综合艺术展。

  一号厅是书法。最显眼的位置悬着一幅六尺整张,《黄河赋》行草,笔走龙蛇。陈清雅凑近读:“‘览百川之宏壮,莫尚于黄河’……”

  李明远盯着那道“河”字的最后一竖,像看一条从天而降的挂面,飞白处恰好留出“水气”。他脑中“叮”一声:原来高汤吊到极处,也要留三分“飞白”,让味蕾有余地呼吸。

  二号厅是摄影。一张黑白作品:老烩面师傅双手抻面,面团被拉成一道银色瀑布。快门定格在面与面之间最薄的那一瞬,仿佛再一毫米就会断裂。

  李明远想起自己每天甩面的情景——原来“临界”本身也是一种美,比赛不是要把别人比下去,而是把自己推到那根“即将断又没断”的银线上。

  在三号厅,他们并肩坐在地毯上,看循环播放的诗歌影像。

  诗人用河南方言读:“……我把 salt 翻译成盐\/把 saltiness 翻译成乡愁\/把一勺老汤\/翻译成整个中原的夜色……”

  陈清雅轻轻握住他的手。那一瞬,他感觉胸腔里有一口多年未动的老汤,被小火重新催开,咕嘟咕嘟,冒出的不是油花,而是久违的温柔。

  下午四点,他们去省游泳中心游泳。

  水像一块巨大的磨刀石,把连日来的焦躁一层层锉平。

  李明远擅潜水,他屏足一口气潜到池底,仰面朝天,看见陈清雅两条腿像两株并蒂的白莲,在水面踢出细碎浪花。

  那一刻,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

  他忽然悟到:炒菜最讲究“锅气”,而“锅气”说白了,就是温度、时间与水分子的共振;游泳亦然,当身体与水达成共振,人就失重,就自由。

  浮出水面时,陈清雅递给他一条浴巾,眼神亮得像刚擦过的铜锅:“感觉如何?”

  “像……焯了水。”他笑,“去掉血沫,肉身轻了一斤。”

  夜里,二七塔的钟声敲了九下。

  上岛咖啡在塔西南角,落地窗正对德化老街。霓虹灯把夜色切成一格一格的糖纸。

  他们要了一壶耶加雪菲,配芝士蛋糕与抹茶马卡龙。李明远用银勺慢慢搅动咖啡,漩涡中心浮起一圈金褐油脂,像刚熬好的葱油。

  “清雅,我有点怕。”他低声说,“怕辜负师父,也辜负自己。”

  陈清雅把马卡龙掰成两半,递给他:“知道我为什么拉你来逛街、打球、看展吗?”

  “让我分散注意力?”

  “不,是让你回到‘人’本身。”

  她指了指窗外,“你看,塔、街、灯、卖糖葫芦的大叔、骑滑板的小孩……他们都不关心比赛。可正因为有他们,比赛才有意义。做菜最终指向的不是分数,是给这些具体的人一口好吃、一口安慰。”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浮沫:“所以,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只盯着失败,忘了为什么出发。”

  李明远抬眼,二七塔尖的航空障碍灯一红一白,交替闪烁,像给夜空加了心跳。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爷爷在土灶前教他下第一锅捞面条——“火别太猛,水要宽,面要抖散,心要松。”

  原来老爷子早就把秘诀告诉他,只是这些年,他被“赢”字蒙住了眼。

  咖啡苦尽回甘,他长舒一口气,仿佛把三十天的疲惫都呼出去。

  “清雅,谢谢你。”

  “谢啥,”她歪头,“等你比完,请我吃一碗你最拿手的红烧黄河大鲤鱼就行。”

  回酒店的小巷里,月色像撒了一把干淀粉,白白地铺在地上。

  陈清雅突然停下:“明远,闭眼。”

  “干嘛?”

  “给你变个魔术。”

  他闭眼。三秒后,再睁眼,她手里多了一小团白面——不知哪家面馆门口放的生胚,被她“偷”了一把。

  “看好了。”她十指翻飞,几下捏出一只小天鹅,脖子弯弯,翅膀微张。

  “送你的,”她把天鹅放进他掌心,“让它替你飞一会儿,你只管安心比赛。”

  李明远捧着那只迷你面天鹅,哭笑不得。“放心,我会让它安全降落。”

  他把天鹅用纸巾包好,揣进胸前的口袋——那里离心脏最近。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不再四处跑。

  清晨去附近早市,看刚摘的荆芥、带露的苋菜,跟大爷大妈学挑蔬菜;

  上午在酒店套房,李明远只练三样:刀工、翻锅、嗅味。每练四十五分钟,必停下来喝一口白开水,站在阳台望远处的熊儿河。

  下午陈清雅拉他做“冥想”——俩人盘腿对坐,她念数字,他数呼吸,像给大脑“过凉水”。

  晚上十点准时熄灯。

  窗外偶尔传来夜宵摊的吆喝,他不再焦虑,只在黑暗里轻轻摸一摸那只风干的“面天鹅”,像按下一个确认键:“我还在,我很好,我会更好。”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回的是:——羽毛球划出的抛物线;——书法里那条“飞白”的长竖;——摄影作品里即将断裂却未断的面条;——游泳馆里与水共振的失重;——咖啡漩涡中浮起的油脂;——二七塔尖的心跳灯;——掌心那只小小的面天鹅。

  他笑了:赢不赢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把“平常心”炒进了菜里,也把“人”的味道,留在了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