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从前车马慢书信远-《重生1989从闽南菜园子开始》

  1996年2月3日,星期六,温陵城。

  陈野在村口蹲守了好几天消息,终于逮住一位要去市里办事的宗亲大伯。跟家里报备后,他一大早就等在村口,搭上了那辆晃晃悠悠、充满年代感的长途客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九点多才抵达温陵城的长途汽车站。还好这里是终点站,离叶萱外婆家所在的天后路不算太远。宗亲大伯不放心这小豆丁,硬是把他送到了天后路附近,才匆匆去办自己的事。

  陈野熟门熟路地拍响了那座熟悉宅院的大门。开门的阿姨一见是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小野来啦?萱萱和可依在后院呢,你自己过去吧。” 陈野道了声谢,轻手轻脚地穿过庭院,果然听到后院传来琅琅的读书声,是伍奶奶在督促叶萱和林可依读《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陈野缩了缩脖子,悄悄躲在月亮门后,他可不想被伍奶奶抓壮丁一起念这些“之乎者也”。等那清亮又带着点稚气的童音告一段落,他才装作刚到的样子,笑嘻嘻地蹦跶过去。

  “小野哥哥!”叶萱眼睛一亮,丢下书就跑了过来。林可依也甜甜地叫了声“小野哥”。

  伍奶奶今天气色不错,看着窗外难得的好阳光,提议道:“今天日头暖和,奶奶带你们去附近公园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小叶萱和林可依一听能出门,当然是欢呼雀跃。

  天后路附近的公园不大,却颇有人气。冬日暖阳下,不少老人聚在一起晒太阳、聊天。最热闹的当属一处凉亭,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隐隐传来棋子落盘的脆响。

  “伍姊,早啊!”有认识伍奶奶的老人笑着打招呼。

  “早,老李头,这边看什么呢这么热闹?”伍奶奶笑着回应。

  “嘿,老张头正跟个小后生下棋呢,那小子有点道行!”

  叶萱和林可依被这阵仗吸引,好奇地挤了进去。陈野撇撇嘴,心想无非是几个臭棋篓子老大爷在楚河汉界上厮杀,有啥好看的?可等他跟着挤到前排一看,还真有点新鲜——一个看起来初中生模样的少年,正一脸专注地与一位须发皆白、颇有气度的老者对弈。旁边人低声议论,说那老者是附近有名的“天后路棋王”。

  还别说,这初中生有两把刷子。陈野扫了一眼棋盘,老棋王就剩个光杆司令、一车、一马、俩小卒,可怜巴巴。那初中生则车马炮俱全,还多一匹马,这配置,妥妥的“富裕仗”啊。

  “将!” 果然,果然,没走几步,初中生一招“马后炮”配合车将军,干净利落地锁定了胜局,直接把老棋王将死了。

  “哇,后生仔下的不错啊”周围老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惊讶,小叶萱和林可依虽然看不懂“马后炮”的精妙,但看到一个小孩赢了老爷爷,立刻化身气氛组,跟着拍手欢呼起来:“赢了赢了。好厉害。”

  那初中生赢了棋,本来挺得意,被两个漂亮小妹妹一夸,更是有些飘飘然,尾巴直接翘上了天,他站起身来,下巴微扬,对着围观人群尤其是叶萱和林可依这两个可爱的小姑娘炫耀道:“这算什么,我可是拿过市里和区里少年组比赛名次的,下棋嘛,讲究天赋,这就是小意思啦。” 语气里的傲气藏都藏不住。旁边一位应该是他爷爷的老人,没好气地轻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臭小子,赢了就赢了,显摆什么!”

  小叶萱那是什么脾气?傲娇小祖宗一个,本来还觉得他挺厉害,一听这话,还有这家伙嘚瑟欠扁的样子,顿时小嘴一撇,觉得自家小野哥哥那才是真·低调奢华有内涵,她立刻把期待的小眼神投向陈野,大眼睛扑闪扑闪,无声胜有声:小野哥哥~上!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旁边的林可依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刻起哄:“小野哥哥,教训他,教训这个小破孩。”

  陈野:“……” 他无语望天。不是吧?这么多老棋篓子在呢,轮得到我这个小豆丁上场?他下意识看向伍奶奶,不是说来公园散步走走晒太阳吗,却发现老人家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热闹,丝毫没有“活动筋骨”的想法。一副“我就看看不说话”的吃瓜群众模样。

  那初中生正享受着崇拜目光,忽然发现刚才还为他欢呼的两个小妹妹不崇拜自己,反而怂恿一个看着最多一年级的小屁孩来挑战自己,这简直是侮辱,他心头火起,存心要给这小不点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直接冲着陈野扬了扬下巴:“喂,小不点,你也懂棋?敢不敢来一盘?输了可别哭鼻子!”

  嘿!,我这暴脾气!,陈野给气乐了。为了不在两个小迷妹面前丢份儿,更为了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瓜娃子上一课,陈野二话不说,一步上前,稳稳当当地坐在了老棋王刚刚让出的石凳上:“来就来,谁怕谁,输了的人学狗叫绕公园三圈!”

  “摆棋!”陈野小手一挥,气势十足。

  前世几十年的棋龄可不是白给的。在那个娱乐匮乏的年代,象棋是陈野童年和少年时期的重要消遣,对付一个初中小屁孩?陈野表示毫无压力。他的棋风稳健中带着杀伐,布局老道,计算精准。那初中生虽然有点天赋,但在陈野这个“老妖怪”面前,简直像刚学会走路的娃娃。

  第一盘,陈野弃马十三招,声东击西,不到十五步就直捣黄龙,将对方将死。

  第二盘,陈野步步为营,温水煮青蛙,硬是把对方的主力一点点蚕食殆尽。

  第三盘、第四盘……

  第五盘……

  五战五捷,杀得那初中生满头大汗,脸色由红转白,眼神都开始发直了。看着初中生那怀疑人生的表情,陈野深藏功与名,周围的老大爷们看得啧啧称奇,掌声和叫好声越来越热烈。

  “好,这娃娃厉害!”

  “后生可畏啊!”

  “老张头,你这‘棋王’的名头怕是要让贤喽!”

  陈野拍拍手站起来,看着对面失魂落魄的初中生,心里毫无波澜,只想告诉他两个朴素的道理: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把平台当本事;二、小兄弟,吃象棋这碗饭,你这天赋还差得远呢!

  在初中生心里成功种下一片“棋逢对手”的阴影森林后,陈野无视了周围热情邀请他“再来一盘”的老大爷们,赶紧拉着伍奶奶,带着两个化身迷妹、叽叽喳喳围着他不停夸赞的小丫头逃离了“棋坛”。

  冬日暖阳正好,微风拂面,公园里草木虽未吐新绿,却也别有一番静谧。叶萱和林可依一左一右簇拥着陈野,小脸上满是崇拜。

  伍奶奶看着三个活泼的孩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边走边问:“萱萱,可依,你们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叶萱毫不犹豫,脆生生地回答:“我要当警察,抓坏人,保护大家!”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正义感。

  林可依歪着头想了想,有些害羞但很向往地说:“我想当明星。在电视里唱歌跳舞,漂漂亮亮的,大家都认识我!”

  伍奶奶笑着点点头,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陈野:“小野呢?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陈野笑了笑,回答得坦率又直接:“我要当大老板。”

  “啊?”叶萱惊讶地叫出声,“这跟在你家说的不一样啊,你明明说想当军人的。”

  伍奶奶也露出好奇的神色:“哦?小野为什么想当大老板呢?”

  陈野停下脚步,看着叶萱,眼神清澈而认真:“因为只有赚大钱,变得很有本事,我才能更好地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啊!”

  “你想保护谁呀?”小叶萱下意识问。

  “保护你啊”陈野理所当然地说,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叶萱听到这个回答,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小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故意说:“保护我才不用赚大钱呢,不过……你说话要算数哦!”

  “当然算数!”陈野伸出手,翘起小尾指,“不信?咱们拉钩。”

  叶萱也立刻伸出自己纤细的小尾指,两根小小的手指紧紧勾在一起,在冬日的阳光下轻轻摇晃。两个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庄重的童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两只小巧的拇指用力地盖了个章。

  “盖章生效!”当两只小小的拇指用力地按在一起时,两人都忍不住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像风铃在阳光下摇曳。

  伍奶奶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纯真的约定,脸上带着慈祥而欣慰的笑容。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只是孩童间再寻常不过的誓言。但陈野却敏锐地从伍奶奶含笑的目光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的、悠远的怀念与不易察觉的失落。不过,老人家什么也没说,只是招呼着三个意犹未尽的小家伙:“好啦,拉钩也拉完了,咱们该回去喽。”

  午饭后,叶萱和林可依被伍奶奶哄去午休了。陈野没什么睡意,在安静的院子里溜达。走到后院,发现伍奶奶独自一人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正低头看着里面几封明显泛黄、边缘磨损的信笺。午后的阳光洒在她银白的发丝和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神情是陈野从未见过的温柔与追忆。

  她似乎察觉到陈野的目光,抬起头,看到是他,并未责怪,反而温和地招了招手:“小野,没睡啊?过来陪奶奶坐坐。”

  陈野乖巧地走过去,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伍奶奶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些泛黄的信纸上,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字迹,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时光:“小野,给你讲讲奶奶年轻时候的事吧,讲讲……萱萱的外公。”

  故事的开头,在那个动荡又充满希望的年代,显得既平凡又带着传奇的色彩。

  伍清婉,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伍家世代经商,族人遍布海外,在侨界颇有声望,家资丰厚,关系盘根错节。即便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期,伍家依然保持着远超常人的优渥生活。

  而那个与她一生聚少离多、最终长眠于南疆的男人,名叫陈连裕。他是土生土长的闽南孩子,骨子里流淌着闽南人“爱拼敢赢”的热血,更从小在红色摇篮里浸润着保家卫国的赤诚。他出生的年代,战火纷飞。闽南、闽西,是着名的革命老区。陈连裕的父辈、宗亲,许多人义无反顾地投身革命洪流。有堂亲长辈踏上长征路,再也没能回来;抗日战争中,除了实在无法上阵的老弱,族中男丁几乎尽数出征。陈连裕的爷爷、父亲、大伯、叔叔、叔公……一个个至亲的名字,最终都镌刻在了一次次惨烈战役的阵亡名录上。他和他的兄弟们,是听着先辈的英勇故事,在血与火的记忆里长大的。

  伍清婉和陈连裕,算是青梅竹马。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宣言,只有日积月累的陪伴和习惯。建国那年,伍清婉的父亲从日本回国,他在日本的生意因得到闽北同乡会的鼎力支持而蒸蒸日上。他本意是接女儿去日本定居。然而,敢爱敢恨的伍清婉坚定地告诉父亲,她心有所属,不愿离开。老爷子对邻居家那个踏实、有血性的小伙子陈连裕也是知根知底,颇为欣赏。考虑到祖宅也需要可靠的人守护,老爷子没有棒打鸳鸯,反而慷慨地将天后路的一处宽敞院落赠予这对小恋人,作为他们的新家。

  幸福的日子短暂。1950年,北方的战火燃起。伍清婉那时正怀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陈连裕听到广播里关于“最强大敌人”的报道,神情凝重地对妻子说:“清婉,这次的对手很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国家。如果我们输了,让敌人跨过了那条江……我们的家,就危险了。” 家国情怀深植于血脉的陈连裕,如同他的父辈一样,毅然响应号召,穿上了军装。

  伍奶奶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细雨蒙蒙的清晨。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那一天……我手里握着一把他送我的油纸伞,伞面上画着红艳艳的刺桐花。雨丝很细,风也轻。我……我那时候已经有了点身子了,” 她轻轻抚了抚腹部的位置,眼神温柔又带着一丝酸楚,“我站在刺桐树下,抬头看着雨中的花。那些叶子在风里摇啊摇,好像……好像要替我们挡开这世上所有的烦扰和离别。” 那是她第一次送丈夫出征。

  或许是陈家的列祖列宗英灵庇佑,陈连裕在1954年,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然后是1960年,中缅边境联合作战。繁华熙攘的老街口,伍清婉带着两个孩子一手牵着一个,再一次目送丈夫的身影消失在奔赴前线的队伍里。

  再然后是1965年……

  直到1979年,那场遥远的南疆战事,最终传来了他牺牲的噩耗。

  伍奶奶拿起一封泛黄得最厉害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却因岁月而有些模糊:“连裕他……很